谢昭昭推门进屋时,萧景琰已经站在案前,刀未出鞘,手却没离开过刀柄。她没说话,径直走到柜前,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是几件细铁工具,形状古怪,边缘磨得发亮。她把东西收进袖袋,转身往外走。
“现在去?”他问。
“等不了。”她说,“长公主的人昨晚就在院外转,再拖下去,墙里那东西要么被换,要么被毁。”
他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没带随从,只青梧远远缀着,在暗处盯梢。冷宫的门还是虚掩着,推开来灰尘扑面,没人动过。老妇蜷在角落,嘴里念叨不停,声音比昨天更哑。
谢昭昭直接走到墙边,蹲下,手指贴上砖缝。萧景琰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整面墙,耳朵听着门外动静。她没急着动手,先用指节轻叩几块砖,听声辨位,最后停在第七块上。
“就是它。”她说。
他蹲下来,递给她一把薄刃小刀。她接过去,刀尖插进砖缝,手腕一转,轻轻撬动。砖块松动,灰土簌簌往下掉。她动作很稳,没发出多余声响。砖被完整撬出,露出后面一个小洞,洞里塞着一块黄绢,颜色发暗,边缘凝着深褐色痕迹。
她伸手进去,指尖触到绢布,刚要往外抽,老妇突然扑过来,一口咬住她手腕。牙齿陷进皮肉,血立刻渗出来。谢昭昭没叫,也没甩开,反而把绢布整个拽了出来,攥在掌心。老妇松口,往后跌坐,喉咙里发出嘶吼:“黑衣人来了!他们来了!”
萧景琰一步上前,挡在谢昭昭身前,刀已半出鞘。老妇缩回墙角,眼神涣散,嘴里还在重复那句话。谢昭昭低头看手腕,血顺着小臂往下流,滴在砖地上。她没管,把黄绢展开一角,上面字迹模糊,但印玺清晰——是前朝皇帝亲笔诏书,落款处盖着萧氏玉印。
玉珏残片夹在诏书内层,只有指甲盖大小,断口锋利。她捏起残片对着光看,玉质温润,刻痕古旧,和萧景琰身上那块能拼成完整图案。
“东西拿到了。”她说。
他回头,看见她手腕上的伤,眉头皱紧:“先包扎。”
“来不及了。”她说,“青梧。”
话音刚落,青梧闪身进来,脸色发白:“主子,长公主的亲卫围了宫墙,不下五十人,弓弩都上了弦。”
谢昭昭把诏书和玉珏残片塞进怀里,站起身:“正好。”
萧景琰盯着她:“你打算硬闯?”
“我就是要他们看见我带着东西出来。”她说,“长公主想抢,那就让她亲自来抢。”
他沉默一瞬:“她不会露面。”
“那就逼她露。”谢昭昭抬脚往外走,“她派人围宫,说明她怕这东西见光。越怕,越要逼她出手。”
他没再劝,跟在她身后。两人刚踏出冷宫院门,箭矢破空声就到了头顶。萧景琰拔刀挥挡,三支箭被劈落,第四支擦着他肩头钉进柱子。院墙外脚步声密集,甲胄碰撞声清晰可闻。
“走东侧小路。”他说,“那边守备弱。”
“不走。”谢昭昭说,“走正门。”
他看了她一眼,没问为什么,只点头:“我开路。”
她跟在他身后半步,手按在腰间短刃上。两人刚拐上主道,前方路口就涌出一队甲士,领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腰间挂着长公主府的令牌。
“太子妃留步。”那人拱手,语气恭敬,眼神却冷,“长公主有令,请您移步问话。”
谢昭昭站定,没答话,只把染血的手腕举起来给对方看:“你们的人咬的。”
那人瞥了一眼,神色不变:“冷宫疯妇所为,与我等无关。”
“是吗?”她冷笑,“那墙里的东西,也是疯妇放的?”
那人眼神一缩,手按上刀柄:“太子妃若执意抗命,休怪属下无礼。”
萧景琰往前一步,刀尖指向对方咽喉:“试试看。”
甲士们立刻张弓搭箭,箭头全对准两人。青梧从侧巷冲出来,手里拎着两个火折子,往地上一扔,火苗窜起半人高,暂时挡住弓手视线。
“走!”萧景琰低喝。
谢昭昭没动,反而提高声音:“告诉长公主,诏书在我手里,玉珏也在我手里。她想要,就自己来拿。”
甲士领队脸色变了,挥手示意放箭。箭雨倾泻而来,萧景琰挥刀格挡,刀光织成一片密网,大部分箭矢被磕飞,仍有两支穿透防线,一支擦过谢昭昭小腿,一支钉在他左臂。他闷哼一声,没退,反手一刀劈翻最近的甲士。
“主子快走!”青梧喊。
谢昭昭转身往东宫方向跑,萧景琰断后。甲士紧追不舍,箭矢不断从耳边掠过。跑到御花园假山旁,她忽然停下,从怀里掏出诏书一角,用力撕下,扬手扔进池塘。纸片沾水即沉,墨迹晕开成一团污渍。
追兵脚步一顿,有人脱口而出:“她毁诏!”
“蠢货。”她冷笑,“真诏在我怀里,刚才那张是废纸。”
甲士们面面相觑,领队咬牙:“别信她!继续追!”
萧景琰趁机又放倒两人,拉着谢昭昭冲进抄手游廊。廊柱密集,弓手视野受限,追兵速度慢了下来。两人刚转过月洞门,迎面撞上另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个穿黑衣的瘦高男子,袖口绣着暗纹,腰间没挂刀,只别着一柄短匕。
老妇的话突然在谢昭昭脑中闪过——穿黑衣的那个,袖子里有刀,刀上有毒。
黑衣人没说话,只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甲士立刻散开,呈合围之势。萧景琰挡在谢昭昭身前,刀尖微颤,呼吸略重。
“交出来。”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留你全尸。”
谢昭昭从怀里掏出诏书,当着他的面晃了晃:“想要?拿长公主的命来换。”
黑衣人眼神一厉,袖中寒光乍现。匕首出鞘瞬间,萧景琰已挥刀迎上。金铁相击,火花四溅。黑衣人身法诡异,匕首专攻下盘,招招致命。萧景琰左臂带伤,动作稍滞,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浸透衣袖。
谢昭昭退到廊柱后,从袖中摸出一枚铜哨,用力吹响。哨声尖锐,穿透夜空。远处立刻传来回应——是崔婉儿安排的死士,藏在宫外随时接应。
黑衣人听见哨声,攻势更急。匕首几次险些刺中萧景琰咽喉,都被他险险避开。谢昭昭盯着黑衣人袖口,发现他每次出招前,小指都会微不可察地勾一下——那是毒药机关的触发习惯。
“左手!”她突然喊。
萧景琰会意,刀锋猛地压向对方左腕。黑衣人被迫收招,匕首“咔”一声弹出半截毒针,擦着他脸颊飞过,钉进身后柱子。毒针入木即冒青烟,木头迅速发黑。
“果然是你。”谢昭昭盯着黑衣人,“长公主养的狗,专干见不得人的活。”
黑衣人没答,只冷笑一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扬手砸向地面。瓶碎烟起,浓雾瞬间弥漫游廊。甲士们咳嗽后退,连黑衣人自己的人都被呛得睁不开眼。
谢昭昭屏住呼吸,拉住萧景琰往后退。浓雾中脚步声杂乱,刀剑碰撞声不断。她感觉到有人从侧面逼近,短刃出鞘,反手一划,血溅上脸颊。对方闷哼倒地,她没停,拽着萧景琰冲出烟雾范围。
“去东宫。”她低声说,“那里有埋伏,他们不敢强攻。”
他点头,脚步有些踉跄。她扶住他胳膊,发现他左臂伤口发黑,显然毒已入血。
“撑住。”她说,“到了东宫就给你解药。”
他没应声,只握紧刀柄,继续往前走。两人刚到东宫外墙,墙头突然亮起火把,照得地面如同白昼。长公主的声音从墙上传来,带着笑意:“昭昭,玩够了吗?”
谢昭昭抬头,看见长公主站在墙垛后,华服盛装,手里端着一杯茶。
“母亲好兴致。”她说,“半夜来看女儿被追杀?”
“诏书给我。”长公主放下茶杯,“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然后呢?”谢昭昭问,“等我睡着了,再派黑衣人来割我喉咙?”
长公主叹气:“你非要逼我动手?”
“动手啊。”谢昭昭举起染血的诏书,“让全天下看看,大晋长公主是怎么弑女夺诏的!”
长公主脸色终于变了。她盯着谢昭昭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很好。你比我想象的狠。”
她抬手,墙头弓手齐刷刷放低弓箭。谢昭昭知道,这是暂时退让——长公主不敢在东宫门口杀她,动静太大,世家的眼睛都盯着。
“诏书我先收着。”长公主说,“你好好想想,是要命,还是要那张纸。”
谢昭昭没答,只转身推开东宫大门。萧景琰跟在她身后,进门时脚步一软,差点跪倒。她一把架住他,低声说:“别倒,让他们看见你还能站着。”
他咬牙挺直腰背,刀尖点地,硬撑着走进院内。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长公主的目光。
院中早有侍女候着,见状立刻上前搀扶。谢昭昭摆手让她们退下,亲自扶萧景琰进屋。房门关上,她才松口气,把他按在榻上。
“毒入血脉了。”她撕开他衣袖,伤口周围皮肤已呈青紫色,“忍着点。”
他点头,额头沁出冷汗,却一声不吭。她取出银针,扎进他几处穴位,又倒出药粉敷在伤口上。血流减缓,颜色渐渐变红。
“长公主不会罢休。”他低声说。
“我知道。”她包扎完伤口,从怀里掏出诏书和玉珏残片,放在案上,“但她也不敢明着来。”
他看着那两样东西:“你真要用它们逼她现身?”
“不是逼她。”谢昭昭拿起玉珏残片,对着烛光细看,“是逼她承认——她才是那个想坐龙椅的人。”
他沉默片刻:“如果她真动手……”
“那就让她动手。”谢昭昭把玉珏残片收进贴身锦囊,“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在百官面前,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窗外,更鼓声响起。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