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在颤抖。
黑毛熊怪那声仿佛要将苍天都吼出个窟窿的咆哮，像无数看不见的重锤，砸在每一寸山岩上，碎石簌簌落下。
疯虎没有理会。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掌心那枚温热的、沾满血污的狼牙上。
甜。
一股甜到发腻的香气，像一条无骨的蛇，从狼牙的根部钻出，蛮横地、贪婪地钻进他的鼻腔，顺着喉管滑下去，直抵丹田深处那个饥渴的漩涡。
那股香气在尖叫，在引诱。
“来……吃我……”
“这里……有更多的吃的……”
疯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他将狼牙攥得更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循着那股味道，在崩塌的、堆满碎尸烂肉的峡谷里穿行。脚下的血污黏腻得像化开的糖浆，每一步都拔出“咕叽”的声响。
他不在乎。
他的眼里，只有那股香气的源头。
在一片被巨石掩盖的崖壁下，他停住了。
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最浓。
疯虎伸出爪子，将那枚狼牙，像一把钥匙，缓缓插进石壁上一道不起眼的、只有巴掌宽的裂缝里。
“咔……咔哒……”
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从山体内部传来。
面前的石壁，无声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甜腥的“香气”狂涌而出，混杂着万年阴窟独有的、潮湿腐朽的霉味，像一头饿疯了的野兽，扑了疯虎满脸。
好吃。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毫不犹豫，四肢着地，像一头归巢的野兽，一头扎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洞穴很深，很窄。
墙壁湿滑黏腻，上面布满了仿佛活物血管般的、扭曲的暗红色纹路。空气冰冷，像被泡在尸水里。
但疯虎感觉不到冷。
他只觉得热。
一股从骨头缝里烧出来的、要把他整个人都点燃的燥热。
他爬得越来越快，关节与地面摩擦，发出急促的“咯吱”声，在死寂的甬道里回荡，诡异得像有人在后面追着他啃。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约有半间屋子大小的地下溶洞。
溶洞中央，那东西就悬浮在那里。
地脉煞晶。
它根本不是什么晶石。
那是一颗……巨大、丑陋、正在搏动的心脏。
一颗由纯粹的煞气和山脉精元凝聚而成的、岩石般的心脏。
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黑色的、油膏般的黏液，无数暗红色的“血管”从它身上延伸出去，深深扎进四周的岩壁，像树根一样汲取着整座黑风山的地脉之力。
“咚……咚……咚……”
它在跳动。
每一次跳动，都与疯虎丹田处的“玄牝窍”产生共鸣，让那漩涡旋转得更加狂野。
那股甜到发腻的香气，就是从这颗心脏的每一次搏动中，散发出来的。
疯虎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的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破碎的思维里，所有关于复仇的、关于骨头的执念，在这一刻都被压了下去。
只剩下一个字。
吃！
“吼！”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整个人如炮弹般弹射出去，张开血盆大口，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在了那颗岩石心脏之上！
“咔嚓！”
坚硬如铁的煞晶外壳，被他的尖牙硬生生啃下一大块！
没有咀嚼。
他直接吞了下去！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暴到极致的能量洪流，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那不是温和的灵气。
那是积攒了万年的、最原始、最污秽、最纯粹的煞气！
它们像烧红的铁水，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撕扯着他的经脉，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痛！
极致的痛！
但这种痛，却伴随着一种更加极致的、力量被填充的……快感！
疯虎发出满足而又痛苦的咆哮，双爪死死扣进煞晶，大口大口地撕咬、吞咽，像一头饿了几辈子的凶兽，终于找到了毕生所求的食粮。
丹田处的“玄牝窍”疯狂旋转，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能量，开始产生一种奇异的质变。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不是一个。
是一群。
是无数个……孩子的哭声。
“好冷……我好冷啊……”
“骨头……我的骨头……被拿走了……”
“爹……娘……我不想死……”
疯虎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溶洞里，不知何时起了雾。
灰色的雾气中，一个个瘦小的、半透明的影子，缓缓浮现。
他们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模糊的黑洞，但疯虎就是“看”到了，他们在哭，在看着自己。
是井底……是井底那些被献祭的孩子！
天道反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疯虎体内正在奔涌的煞气瞬间失控！
它们像一群被惊扰的疯狗，不再顺着经脉流淌，而是开始疯狂地、毫无目的地，撕咬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啊——！”
疯虎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
他的脑袋像是被一把生锈的斧子从中间劈开，那些孩子的哭嚎，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髓里，来回搅动。
幻象，与现实重叠了。
他看到，那些孩子的虚影，伸出冰冷的手，抓着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回那个阴冷、潮湿、充满了腐臭味的井底。
“还我们……把骨头还给我们……”
“你是坏人……你吃了我们……”
“下去……跟我们一起下去……”
煞气在体内暴走，心魔在脑中嘶吼！
疯虎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的煞气鳞纹时隐时现，大股大股的黑气从他的七窍中溢出，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爆体而亡。
他完了。
就在这内外交困、濒临崩溃的绝境时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个溶洞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洞穴的入口，被一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砸开了！
碎石如雨般落下。
一个巨大到几乎将整个洞口都堵死的、覆盖着浓密黑毛的恐怖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那里。
滔天的妖气和暴怒的杀意，像凝固的血浆，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黑毛熊怪！
他那双小眼睛里，燃烧着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火焰，死死锁定了地上那个正在痛苦挣扎的疯虎，以及疯虎身下那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地脉煞晶”。
“小杂种！”
熊怪的声音，像滚雷般在溶洞里炸响，震得岩壁嗡嗡作响。
“敢杀我二弟，还想偷我的宝贝？给老子……变成肉泥吧！”
话音未落，他那只比疯虎整个脑袋还要大的熊掌，带着呼啸的恶风，裹挟着万钧之力，朝着地上的疯虎，当头拍下！
这一掌，要将他连同他的痛苦，一起砸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疯虎看到了。
在那无尽的幻象和剧痛中，他看到了那只正在放大的、漆黑的熊掌。
躲不开。
身体被心魔和失控的煞气死死钉在原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要死了？
就这么死了？
不。
不！
老子的仇……还没报完！
那些高高在上的脸，那些藏在云里、笑着看他家破人亡的脸……老子还没来得及把它们一个个……踏碎！吞掉！
怎么能死！
极致的痛苦，极致的愤怒，极致的绝望，在这一刻，催生出了极致的疯狂！
疯虎猛地抬起头，那双被血丝和黑气充斥的眼睛，不再看那只落下的熊掌，而是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周围那些仍在哭嚎、拉扯他的孩童虚影！
虚妄！
都是虚妄的！
这天道是虚妄的！这反噬也是虚妄的！就连这哭嚎也是虚妄！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活……
那就都别活了！
都给老子……当柴火烧！
“吼啊啊啊啊——！”
疯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甚至不似任何生灵能发出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咆哮！
他没有再抵抗，没有再驱逐。
而是主动张开了自己的神魂，张开了自己丹田处的“玄牝窍”！
对着那些扑面而来的心魔幻象，对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对着那股要将他撑爆的天道反噬之力……
狠狠地，吸了一口！
吃！
连你们这些狗屁幻象……也一起吃了！
以毒攻毒！以魔养魔！
那些孩童的虚影，发出了惊恐的尖啸，它们没想到这个疯子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它们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连同周围失控的煞气，一同卷进了疯虎丹田那个漆黑的漩涡里！
“玄牝窍”在这一刻，不再是单纯的转化能量。
它变成了一个……磨盘！
一个能将一切有形无形之物，无论是能量、是神魂、是执念、还是天道法则……都碾碎、消化、化为己有的……贪婪的、饥饿的……磨盘！
孩子的哭嚎，变成了最精纯的养料。
天道的反噬，变成了突破的最后一把火！
“嗡——！”
疯虎的身体猛地一震！
瓶颈，破了！
化煞境！
成！
奔涌的力量，如山洪决堤，瞬间冲刷过他的每一寸经脉！
那股属于风狼校尉的、驳杂的妖力，在“玄牝窍”的碾磨下，被彻底炼化，变成了一种全新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黑毛熊怪的巨掌，已经带着死亡的阴影，拍到了他的天灵盖之上！
疯虎，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赤红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深不见底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
他没有起身。
没有格挡。
甚至没有去看那只近在咫尺的熊掌。
他只是……张开了嘴。
对着熊怪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轻轻地，喷出了一口气。
“嘶……”
一道只有一指宽、薄如蝉翼的灰白色风刃，无声无息地，从他口中射出！
风刃之上，缠绕着一缕极淡的、属于煞气的黑丝。
它没有带起任何破空之声，快得甚至不像一道攻击，更像是一道……错觉。
黑毛熊怪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噗——！”
一声轻微的、像是利刃切开皮革的闷响。
风刃，精准地，划过了他的脸。
从左眼眼角，一直到右边嘴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
“吼——！！！！！”
黑毛熊怪发出了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痛苦的惨叫！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他脸上炸开！
鲜血，混合着被切碎的皮肉和黑毛，如喷泉般涌出！他那只巨大的左眼，直接被这道风刃从中切开，浑浊的眼球浆液，混着血水，流了满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