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洲·留白崖
1
“花”字灯在背后熄灭，我跌入一条没有脚印的雪道。
雪不是白，是未写字的宣纸色，踩上去发出”嚓——嚓——“的研墨声。
每走一步，鞋底就拓出一枚空白的”雪”部首：”⻗“，却缺最后一横，像等人签名补完。
2
崖口立着倒悬的笔架，共七层冰梁，梁梁皆无锋。
架下悬着一枚雪茧，茧壳由记忆碎屑压成：
我十岁堆的雪人、初中打雪仗的尖叫、母亲去世那天没来得及融化的手套……
所有白色被抽走故事，压成一张薄可透光的”雪膜”，等谁用血落款。
3
茧旁飘出雪童子，脸是留白，声音是纸折的沙沙：
“交一段关于雪的记忆，换’雪’字一横。
不交，雪膜破裂，你所有冬天将永久缺页。”
4
我伸手按向胸口——那里“风”被撕走，“花”刚种下，空腔正冷。
唯一还热的，是母亲去世那天的雪：
2020年12月24日，急诊部门口，雪无声落进她不再起伏的被单；
我伸手去接，雪不化，像拒绝被我体温收养的私生白。
5
我把那段记忆从肺里拖出——黑色胶片，覆着盐霜。
胶片才离体，纸偶胸腔立刻塌缩一块，正好是“雪”部首缺的那一横的形状。
雪童子接过胶片，对折，对折，再对折，
折痕处渗出2020年的急诊灯，一闪一闪，像坏掉的星。
6
“雪膜”得到记忆，厚度增加一微米，
雪茧里却传出母亲的心跳——
咚——咚——
每跳一次，雪膜便印出一枚心电图，
曲线自动飞贴到我塌缩的胸腔，
补成”雪”字那最后一横——
却是心电图的红色折线，
在白色”⻗“里鲜艳得刺目。
7
雪茧裂开，没有蝶，
只有一枚”雨”头铜印”咔”地扣在我锁骨第三位置——
与”风”“花”成一条斜线，
像三瓣永远拼不成伞的雪花。
8
雪童子递给我一面留白镜：
“雪字已得，留白的权利归你。
可在镜背抹掉一段未来，
让故事永远停在此刻。”
9
我翻镜，用镜片手（镜花赠）在背水写下：
“叶知秋死于归途之前。”
字迹才成，立刻被雪膜吸走，
雪茧里心电图瞬间拉成直线，
母亲的心跳停了——
替我抵了一次未来的死亡。
10
雪崖开始合拢，
留白镜”啪”地碎成六角冰晶，
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版本的以后：
• 他死在墨渊
• 我永留2025
• 我们互换名字
• 我们从未相遇
……
所有可能，被雪膜一次性封存，
只剩我选定的留白——
他活，我尚未写完的下一页。
11
雪道尽头，风舟已倒扣成雪橇，
舱壁”咔啦”长出冰帆，
帆面映着倒计时：
68:59:59——
雪补完，留白生效，
母亲的那场雪永远停在2020，
而我的下一场雪正在月洲等我去缺角。
我踏橇而起，镜片五指映出两轮月亮——
一轮在2025，一轮在一叶，
中间隔着一条被我抹掉的死亡。
**雪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