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声的“抢人大战”,已在无效地带广袤的荒原上持续多日。
太一仙门与万魔宗这两头初来乍到的庞然大物,正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模仿着百花谷联盟的怀柔之策,试图收拢人心,为自己在这片贫瘠土地上扎下根基。
他们开出优厚的条件,许下美好的承诺,派遣弟子深入各个幸存者聚落,宣扬着来自仙界正统的“善意”。
但,信任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是靠几句空口白话就能建立的。
百花谷联盟的口碑,是长期用鲜血、秩序与实打实的粮食铸就的。与之相比,仙魔两派这突如其来的“善意”,便显得虚伪而刻意,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感。
他们是仙界入侵者,而非本土的守护神,这一点,早已在帝陨之地所有土著的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于是,一个令仙魔两派高层始料未及且啼笑皆非的局面,随之上演。
面对仙魔两派的热情招揽,绝大多数土著的第一选择,竟是立刻收拾起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拖家带口,毫不犹豫地朝着传说中唯一的“净土”——百花谷联盟的方向,开启了一小波又一小波的迁徙。
这在荒原上引发了一幕幕光怪陆离的追逐战。
仙魔两派的弟子们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采取任何强硬手段把人绑回去,生怕自己一个过激的举动,就坐实了“侵略者”的身份,反而将这些宝贵的“人力资源”彻底推向百花谷的怀抱。
他们只能像一群无奈的牧羊人,跟在规模庞大的难民潮后面,一边小心翼翼地护送,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场面滑稽至极。
就这样,在百花谷联盟漫长而寂静的边境线上,多个“活界碑”成员驻守的哨点,开始陆续上演着内容相似、却又意味深长的一幕。
边境线,某处孤峭的山峰之上。
一名身形壮硕如山、代号“磐石”的“活界碑”成员,正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风沙吹拂着他那身早已洗得发白的制式服装,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的目光沉凝如铁,越过脚下那条以石灰绘出的、泾渭分明的界线,落在远处正缓缓靠近的人群上。
那是一队太一仙门的弟子,正满脸焦急地“护送”着上百名衣衫褴褛的流民,一步步靠近他所警戒的范围。
当流民的先头部队颤巍巍地踏过那条白色界线时,“磐石”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无声浮现,像一堵凭空出现的墙,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他的声音便如其代号,低沉厚重,不带丝毫情感。
“依据《三分天下盟约》,此线即为疆界。太一仙门的盟友,你们已越界。”
“念在盟约未废,自行退回,既往不咎。否则,我将视尔等行为为入侵,并依约反击。”
冰冷的宣告,清晰阐述了规则,也划下了不容逾越的底线。
那些本已心惊胆战的流民,在看清他身上代表百花谷联盟的熟悉制服时,眼中瞬间迸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他们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纷纷绕过“磐石”,涌到他的身后寻求庇护,七嘴八舌地哭诉着自己的遭遇,表明自己是前来投靠“净土”的。
几名年轻的太一仙门弟子连忙上前,对着“磐石”连连拱手,焦急地解释自己并无恶意,只是想劝说“自己的民众”返回刚刚建立的家园。
“磐石”的目光,先是扫过那几个神情尴尬的仙门弟子,随即又缓缓落在他身后那些满脸希冀、眼神中却依旧带着一丝迷茫的流民身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曾与你们一样,在泥地里刨食,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明日是生是死。”
“百花谷,没有对我许诺过任何东西。他们只给了我一本《贡献点手册》,然后告诉我,想活命,想吃饱,想变强,得靠自己的双手去换。”
他看着自己曾经布满老茧、如同岩石般粗糙,如今嫩如白玉的双手。
他继续说道:“信任,不是听来的,是挣来的。”
这番质朴无华的话语,让那几名太一仙门的弟子闻言,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苦涩。
领头的那位叹了口气:“前辈教训的是。我等一路行来,也不敢有半分强迫,可……可若带不回一人,回去实在无法向长老交代……”
听到对方的难处,“磐石”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
他沉默了片刻,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身后的流民,开始了“劝说”。
“百花谷是规矩之地,不是免费的避难所。想留下,就要遵守规矩,付出劳动,这里不养闲人。”
“太一仙门既然许诺庇护你们,且未曾采取强硬手段绑人,此为善举。你们的故土,你们的根,都还在那里。这是一份你们当下就能得到的安稳。如何选择,你们自己决定。”
这番话,让太一仙门的弟子们惊喜交加,他们完全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趁机“抢人”,反而开始帮他们说话。
“磐石”的声音仍在继续:“故土难离,人之常情。你们可以试着相信他们一次。若日后真过得不好,食不果腹,再来我百花谷也不迟。我当年,便是如此在百花谷的边缘挣扎求生,最终靠自己的努力,才有了今日的一切。”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深深地打动了部分心中本就摇摆不定、思念故土的流民。既然连百花谷的守卫都如此说了,他们心中的疑虑也消散了大半。
经过一番窃窃私语,最终,竟有超过一半的人,选择跟随太一仙门的弟子返回。
太一仙门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混杂着困惑与震撼的费解。他们完全无法明白对方的逻辑——放弃唾手可得的人口,反而将他们推回来?
领头的弟子迟疑半晌,才郑重地对“磐石”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阁下的……胸襟,我等佩服。百花谷,确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我只是按照我们的盟约办事。”磐石的回答,平静如初。
不过,仍有数十名流民坚定地留在了原地。他们中,有的在故土已无任何牵挂,有的则曾深受其他宗门的迫害,对所有外来势力都抱有极度的不信任。
对他们而言,百花谷是唯一的希望。
“磐石”不再劝说。他对那名领头的太一弟子解释道:“今日之事,想必会传扬出去,为贵派赢得声誉。至于这些不愿离去之人,他们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我会带他们回去,交由谷主定夺。”
对方的举动滴水不漏,既给了太一仙门一个台阶下,又守住了联盟的底线与道义。
那几名弟子除了再次诚心实意地道谢之外,别无他法,只能带着那部分愿意返回的流民,心满意足地离去。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远方地平线,“磐石”才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信号弹,拉开引信射向天空。
一道猩红的烟火,在灰蒙蒙的天际炸开。
须臾之后,附近几里内的数名“活界碑”成员迅速赶来。
“磐石”简要地说明了情况,让他们暂时扩大巡逻范围,填补自己离开后的防区空缺。
随后,他转过身,对着那数十名满怀希望的流民,沉声说道:“跟我走。”
他亲自带领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向着联盟腹地的方向,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