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的“来顺包子铺”，五六张旧桌子，一个透明操作间，老板阿来正揉着面。熟客老周坐在角落，就着大蒜吃得正香。
“老板，来两个鲜肉包，一碗豆浆。”
阿来抬头，见是个打扮时髦的姑娘，忙擦擦手：“好嘞，马上给您端来。”
姑娘叫李莉，边刷手机边小口吃着。突然她“哎呀”一声，筷子在包子里拨弄着。
“老板！你过来看看！”她声音尖利，“这是什么？一根毛！太恶心了！”
阿来心里咯噔一下，围裙都来不及解就跑过来。凑近一看，肉馅里确实混着根细短的深色毛发。他顿时慌了：“姑娘，对不住！是我不小心，这可能是猪毛......”
“猪毛？”李莉立刻抓住话头，“你们猪肉都不处理干净？”她迅速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是我疏忽！这单我给您免了，再赔您两百......”阿来急得直搓手。
李莉冷笑：“老板，《食品安全法》懂不懂？赔偿不足一千按一千算！给我一千块，这事就算了。不然...”她晃了晃手机，“我这就发上网，让大家看看你的‘真材实料’！”
一千块！阿来腿都软了：“姑娘，这太重了吧？就是根猪毛......”
“猪毛就不是异物了？”李莉咄咄逼人，“你自己都承认了！别废话，给钱！”
老周看不过去，过来劝道：“姑娘，老板是老实人，一时疏忽。三百块行不？大家都不容易。”
“大叔，这不是讨价还价！他违法就得受罚！”李莉寸步不让。
阿来想起家里等交学费的孩子，还有生病的老婆，颤抖着手从收银台数出一千块：“姑娘，您高抬贵手......”
李莉清点完钱，塞进挎包：“早这样不就行了？做生意要讲卫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周拍拍阿来：“认倒霉吧，现在有些人就靠这个吃饭。”
阿来苦涩地摇头，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第二天中午，帮工小伙慌慌张举着手机：“老板，坏了！那女的把咱们挂网上了！”
阿来接过来一看，标题刺眼——“老街包子铺惊现神秘毛发，老板亲口承认来源！”配图是他慌乱的照片，文字更是添油加醋。
下面评论炸开了锅：
“支持博主维权！”
“猪毛！太恶心了！”
“看着老板就一脸奸相！”
“已收藏，路过吐口痰！”
阿来气得浑身发抖，想联系李莉，却发现早被拉黑。
从那天起，生意一落千丈。老周还来，但不再说笑；其他熟客买了包子就匆匆离开；还有些年轻人进来不是吃饭，而是对着店里拍照。
“老板，没用的，”帮工小伙劝道，“网上的人只信他们想信的。”
包子从供不应求到剩下大半，只好倒掉。阿来整夜睡不着，头发大把地掉。
苦苦支撑一个月后，阿来终于绝望地关掉了铺子。盘掉桌椅灶具那天，他蹲在空荡荡的店门口，这个本分了一辈子的汉子，捂着脸哭了。
十年心血，因为一根猪毛和一场“维权”，就这么完了。
而李莉呢？她的帖子因为“神秘毛发”的爆点，粉丝暴涨。她又连续发了几篇“避雷”帖，成了“正义网红”。商家找她推广，平台邀她入驻，混得风生水起。
几个月以后的另一家面馆
“老板，两碗牛肉面！”
“好嘞！”面馆老板老陈擦了擦手，麻利地下面。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他那间不大的店面里坐满了人。
两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刚落座，门外又进来两个满身灰尘的建筑工人。
“老样子？”老陈抬头看了一眼，“还是只吃一碗？”
年纪稍长的工人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实在没办法...工地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老陈没说话，转身从里屋端出一碟咸菜：“来，新腌的，尝尝。”
“老板，这...这怎么好意思...”
“嗨，自家做的，不值几个钱。”老陈摆摆手，“快坐下吃吧，面马上好。”
等工人们吃完准备结账时，年轻点的工人在兜里掏了半天：“老板，你这有零钱吗？我这一百的找不开...”
“我这儿有！”年长的忙说，“你家里孩子正要交学费，这顿我来。”
老陈在围裙上擦擦手：“行了行了，这顿算我的。都是老熟人了，知道你们不容易。”
两个工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时，刚才点餐的两个女人中，穿红裙子的那个喊道：“老板，给我们也来碟咸菜！”
等她们吃完结账时，老陈报了价钱。
“老板，是不是算错了？”红裙子女人皱眉。
“没错啊，一直是这个价。”
“那怎么多出来两块？”
“咸菜的钱。”
“咸菜不是免费的吗？”另一个短发女人插嘴。
老陈解释道：“刚才那两位是常客，日子过得紧巴，我送点咸菜是应该的。你们这...”
“凭什么他们能便宜我们就不能？”红裙子女人声音尖了起来，“看不起人是吧？”
她从钱包里掏出零钱，往桌上一甩：“莉莉姐，咱们走！什么态度！”
两人气冲冲地离开后，老陈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谁知不到半小时，一辆市监局的车停在了店门口。
“有人举报你家面汤里可能添加了不明物质，”工作人员出示证件，“需要配合检查。”
老陈急得直跺脚：“我这都是真材实料熬的汤，能加什么啊！”
晚上收摊后，老陈和媳妇说起这事。
“肯定是白天那两个女的举报的！”媳妇一边洗碗一边说。
“别瞎猜，万一是别人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们刚走市监局就来了！”
老陈叹了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查就查吧。”
没想到第二天，市监局的人又来了。这次带队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
“我们接到举报，你们存在阴阳价格的问题，对本地和外地顾客区别定价。现在需要你们停业整改。”
“这从何说起啊！”老陈急得满头大汗，“我这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工作人员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正是昨天老板娘给工人送咸菜时的对话。
老陈看着视频，气得浑身发抖：“他妈的，还真是那两个家伙...”
“根据规定，这种情况确实需要停业整顿。”工作人员合上记录本，“希望你们配合。”
媳妇在一旁抹眼泪：“这世道...做点好事反而惹祸上身。”
老陈呆呆地望着墙上“童叟无欺”的匾额，那是开店时老父亲亲手写的。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世道，守法经营的，一次小疏忽就万劫不复；而那揣摩规则、博取眼球的，却能名利双收。
维难，然利厚；守法，然利薄。这其中的苦涩，或许只有那些像他们一样的老实人，才体会得最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