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稿的完成,像是为姜念纷乱的思绪搭建起了一个坚实的骨架。她反复诵读、修改,试图将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内化于心。齐斯年看过初稿后,只给出了几个极其细微的措辞调整建议,对核心内容给予了默许。这让她多少增添了一些信心。
然而,将文字转化为面对面的、富有感染力的讲述,是另一重挑战。为了模拟大赛现场,齐斯年决定在工作室内部进行一次小范围的预演。听众只有三人:齐斯年本人,林悦,以及另一位资深的后期主管陈哥。
这个消息让姜念瞬间回到了第一次进棚录音时的状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手心冰凉潮湿。尽管听众是熟悉的同事,但这次不同,她不是在演绎角色,而是在讲述 她自己 ——那个曾经狼狈、失败、挣扎的姜念。这比扮演任何一个虚构人物都需要更大的勇气。
预演安排在周五下午,工作稍显清闲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休息区的沙发旁,姜念则站在那片被当作临时“舞台”的空地中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放松,就当是日常分享。”齐斯年坐在单人沙发上,语气平淡,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姜念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人。林悦抱着手臂,表情是一贯的清冷;陈哥则面带鼓励的微笑。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
“各位老师好,我今天想分享的故事,题目是《从云端回响到谷底新生》……”
起初的几十秒还算顺利,她按照记忆中的稿子,讲述着空乘生涯中的观察与共情。但当她的话题逐渐转向那场职业生涯的寒冬,那些冰冷的拒信和无数个红叉时,情绪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与讲述本身产生了剧烈的共振。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开始发紧,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讲到在机场候机厅,那个改变命运的误触连麦时,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我当时……我……在那个声音里,好像……好像……”
下一个词是什么?那个精准描述她当时感受的形容词是什么?她明明背得滚瓜烂熟!
卡壳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能看到林悦微微蹙起的眉头,陈哥脸上闪过一丝担忧,而齐斯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提示的意思。
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脸颊烧得滚烫,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她越是拼命回想,脑海中的那片空白就越是扩大。
“对、对不起……我有点紧张……”她慌乱地道歉,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跳过那里,继续。”齐斯年的声音响起,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
姜念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集中精神。她跳过那段卡住的部分,几乎是凭着本能,仓促地进入了后半段,关于如何在“声屿”找到方向,如何理解“破界新生”的部分。但经过刚才的打断,她的节奏全乱了,气息也变得急促不稳,后半段的讲述显得仓促而缺乏力量,远不如文字本身那样动人。
当她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完最后一句“谢谢大家”时,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败仗,浑身虚脱,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休息区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姜念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批评。
首先开口的是陈哥,他语气温和:“内容挺好的,很真诚,就是有点紧张了,下次放松点就好。”
这算是客气的评价。姜念心里更沉了。
接着,是林悦。她放下抱着的双臂,目光落在姜念身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开口的话却让姜念愣住了:
“故事本身,很有力量。”
姜念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悦。
林悦似乎并不习惯说太多肯定的话,语气有些硬邦邦的,但意思却很清晰:“你的经历,和那些科班出来的不一样。‘云端’和‘谷底’的对比,‘破界’不是转换跑道而是融合经验的视角,这些点,抓得很准,是你能在初赛里脱颖而出的关键。”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忘词和紧张……技术问题,多练练就能解决。但故事的内核,别人偷不走。”
这番评价,客观,冷静,却像一道光,瞬间刺破了姜念心中浓重的阴霾。连最严苛的林悦都肯定了故事的内核!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齐斯年。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目光直视着姜念:“林悦说得对。你今天的表现,从演讲技巧上看,不及格。”
姜念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你让我,还有在座的各位,‘听’到了你的故事。不是用华丽的辞藻,不是用完美的技巧,而是用你文字背后那份真实的、未经充分打磨却足够有冲击力的情感。”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底下那个依旧在颤抖的灵魂。
“这份‘真实’,是你今天预演最大的收获,也是你演讲稿最宝贵的价值。它证明了你的方向是对的。”齐斯年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那份她因为紧张而捏得有些褶皱的演讲稿递还给她。
“现在,你需要做的,不是怀疑你的故事,而是征服它。”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征服讲述它时的紧张,征服面对听众时的恐惧,让你的技巧,配得上你这个故事的力量。”
他顿了顿,下达了新的指令:“下周这个时间,第二次预演。要求:脱稿,全程流畅,情感收放与演讲稿的节奏同步。”
压力依旧巨大,但这一次,姜念心中不再只有惶恐。林悦和齐斯年的话,像两颗定心丸,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她手中握着的,是一块未经雕琢却潜力巨大的璞玉。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演讲稿,那些记录着她欢笑与眼泪的文字,此刻仿佛拥有了温度。
是的,她需要征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站在故事中央,依旧会紧张、会忘词的自己。
她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对着齐斯年,也对着自己,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