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带来的好评涟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依旧在姜念的心湖中轻轻荡漾。那份正式的合同被她小心地收在文件夹最里层,时不时要拿出来确认一下,仿佛那烫金的标题和清晰印着的她的名字,是一个需要反复验证才能确信的美梦。
工作室的氛围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实质的尊重,那是一种对等专业能力的认可,而非之前出于礼貌或对齐斯年决定的遵从。连之前最为疏离的林悦,在茶水间碰到时,也会偶尔就某个文本的处理,简短地征求她的意见。这种被纳入“同行”范畴的感觉,让姜念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踏实。
然而,在所有喧嚣的喜悦和细微的改变之下,一种更为深沉、更为迫切的情感,在她心中积聚——对齐斯年的感激。
这份感激,远比获得一份合同、几句赞誉要厚重得多。它源于那个在候机厅里绝望崩溃的夜晚,他递出的那束微光;源于他顶着可能存在的质疑,将她这个毫无根基的新人带入“声屿”;源于那些枯燥到令人发指的晨课,那些精准到近乎冷酷的指点,那些在她濒临放弃时,看似随意却总能切中要害的引导;更源于他在那座桥上,教会她何为“放松”,何为“流淌”,为她推开了那扇通往真正表达的大门。
没有他,或许她现在仍在求职的泥沼中挣扎,或许早已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声音梦想,回归到一条更为“稳妥”却注定平庸的道路上。是他,亲手将她从谷底拉起,为她指明了方向,并一路护航,直至她能够独自站稳,甚至迈出第一步。
这份恩情,重如山岳。
她必须告诉他。不是客套的“谢谢”,而是要将心中这份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激,清晰地传达给他。
机会在一个加班后的傍晚来临。工作室里只剩下她和还在控制室里处理后期工程的齐斯年。她泡了两杯温热的绿茶,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控制室的门。
“进。”
她推门进去,将其中一杯茶放在他手边不远处的空位上。
“齐老师,忙完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齐斯年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又看向她,微微颔首:“差不多了。有事?”
“我……我想请您去天台透透气,可以吗?”姜念鼓起勇气说道。控制室的空间太过专业和封闭,她需要一個更开阔、更……私人的地方。
齐斯年似乎有些意外,但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点执拗的眼神,他没有多问,只是保存了工程文件,站起身:“好。”
创意园区的天台很开阔,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拂面而来,吹散了室内的沉闷。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打翻的星河,璀璨而无垠。天色尚未完全暗透,天际残留着一抹瑰丽的紫粉色。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一时无话。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姜念双手紧紧握着微烫的茶杯,指节有些发白。她望着远方,组织着语言,感觉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齐老师,”她终于开口,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有些轻,却异常清晰,“《城南旧事》的反馈,还有新的合同……我都收到了。”
齐斯年“嗯”了一声,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城市夜景,侧脸在暮色中显得轮廓分明。
“我……”姜念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这样才有勇气,“我知道,一句‘谢谢’太轻了,根本不足以表达我……我……”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郑重地看向他深邃的眼眸:
“从那个连麦的夜晚开始,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被现实打垮了。是您给了我机会,把我带到这里,不厌其烦地教我,在我一次次搞砸、自我怀疑的时候,没有放弃我,还……还点醒了我。”
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眶迅速泛红,但她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任由那份汹涌的情感在眼底汇聚。
“您教我呼吸,教我发声,教我理解文本,但最重要的是,您教会了我如何去‘感受’,如何去信任自己的内心,然后把那种感受,‘流淌’出来。”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您让我知道,声音……原来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是您让我……让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我可以去抵达的世界。”
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她没有去擦,只是执着地看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真诚和感激,都透过这双泪眼传递过去。
“齐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泣音,却字字清晰,“这份知遇之恩,这份教导之情,我……我会用我以后所有的努力,我在这条路上走的每一步,来回报。”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动了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泪流满面却异常坚定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感激与……某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依赖与触动。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天台的灯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在他眼中投下明灭的光影。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那里面没有了平日作为“齐老师”的严厉和冷静,也没有了“听风者”的温柔和疏离,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在缓缓流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融在夜色里,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
“姜念,”他叫她的名字,清晰地,“我留下你,指导你,是因为我在你的声音里,看到了值得被点燃的火种。”
他的话语很慢,带着一种沉淀的力量。
“我做的,只是拨开了盖在上面的灰尘,适时地添了一把柴。”他的目光与她泪眼朦胧的视线相接,无比认真,“火,是你自己燃烧起来的。你的努力,你的韧性,你在失败后一次又一次爬起来的不甘心……这些,才是你能站在这里,接到那份合同的根本原因。”
“所以,”他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看到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回报。”
他的话,像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轻轻接住了她所有翻腾的情绪,并将其妥帖地安放。他没有居功,没有说教,只是将事实摊开在她面前——他看到了潜力,而她,用行动证明了这份潜力。
姜念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再是激动难抑,而是一种被彻底理解、被全然接纳后的巨大释然和温暖。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值得被肯定的自己。
她用力地点着头,说不出话来。
齐斯年看着她,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和。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远处璀璨的灯火,轻声说:
“风大了,回去吧。”
姜念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下天台时,她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而滚烫的情绪充斥着。
感激依旧在,但不再沉重。它化作了更为坚定的前行力量,以及一种悄然滋生的、超越了师徒界限的、微妙而隐秘的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