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刺耳的刹车声像是尖锐的指甲刮过黑板,硬生生撕开了清晨巷弄里脆弱的宁静。
顾昀手里的破瓢还没来得及放下,桶里的水面被震出一圈细密的波纹。
几片刚冒头的嫩叶在风中瑟缩了一下。
车门打开,皮鞋踩进积水的洼地,发出一声黏腻的“啪嗒”。
下来的男人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西装,发胶将每一根头发都固定得一丝不苟,与这条充满霉味和青苔气息的老巷格格不入。
他身后跟着两名提着检测箱的助手,一行人走得大步流星,像是在巡视自家的后花园。
顾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门框。
那男人在店门口站定,目光像把剔骨刀,嫌恶地刮过那块手写的“昀记”招牌,最后落在顾昀满是泥土的裤脚上。
空气中那股好闻的雨后泥土味,瞬间被昂贵的古龙水味掩盖,那是某种带有侵略性的、化工合成的冷香。
“赵铭远。”男人报出名字的语气,仿佛是在恩赐,“米其林特约评审,也是市食品安全协会的首席顾问。”
他根本没等顾昀回应,视线扫过门口那只用来发酵泔水肥料的塑料桶,眉头拧成了死结。
“就这?也敢收影帝的钱?”
话音未落,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突然抬起,一脚踹了上去。
“哗啦——”塑料桶翻滚着撞向墙角,发酵了一夜的酸腐气味瞬间炸开。
顾昀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攥紧了手里的破瓢,指节泛白。
那是他给新苗准备的“营养品”。
“这种垃圾也配叫肥料?”赵铭远掏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声音闷在布料后,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这种环境里长出来的东西,只有猪才吃。”
“请你离开。”顾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颤音,那是社交恐惧带来的生理性紧绷。
“离开?”赵铭远冷笑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挂着红色吊绳的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既然接了投诉,我就有权行使‘特邀观察员’的职责。我有理由怀疑,你的后厨存在严重的卫生隐患。”
他甚至没有给顾昀看清证件编号的时间,直接侧身撞开顾昀单薄的肩膀,径直闯入店内。
那一撞用了暗劲,顾昀踉跄着撞在门板上,肩胛骨传来一阵钝痛。
后厨并不大,赵铭远一进去,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瞬间显得逼仄。
助手们打开检测箱,红外线扫描仪的光点在洁净的案板和墙面上乱晃。
赵铭远的目光在那个被擦得乌黑锃亮的旧灶台上停住了。
那是顾昀最珍惜的地方。
青砖砌成的底座,一口老式的大铁锅,没有任何电子控温设备,只有墙角堆着的几根劈好的果木。
“这就是你的烹饪设备?”赵铭远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手指轻轻弹了弹铁锅的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嗡响,“连最基础的恒温控火系统都没有,甚至没有分子料理机。靠这种原始的垃圾,你也敢谈料理?”
顾昀站在门口,呼吸急促:“火候在心里,不在机器里。”
“心里?”赵铭远嗤笑,随手抄起墙角挂着的红色消防锤,在手里掂了掂,“这种唯心主义的废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符合标准化流程的灶台,就是最大的隐患。”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没有任何预兆,手臂高高扬起——
“砰!”重锤砸在青砖灶台上。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碎砖飞溅,灰尘腾起。
那口承载了无数个夜晚烟火气的大铁锅失去了支撑,歪斜着滑落,“哐当”一声重重砸在水泥地上,锅耳断裂,发出一声凄厉的金属哀鸣。
连带着旁边案板上的那把乌木柄菜刀,也被震落在地,刀尖磕在水泥地上,崩出一个细小的缺口。
顾昀浑身猛地一颤,耳膜里那声巨响并没有消失,而是和记忆深处的某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十二岁的夏天。
那时候父亲还在,也是这样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
“什么用心?我们要的是数据!是标准!”
那张红色的厨师证被撕得粉碎,抛洒在空中像是一场红色的雪。
父亲最心爱的灶台被铁锤砸烂,那个高大的男人跪在废墟里,捧着碎砖,哭得像个孩子。
那种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没顶而来,淹没了顾昀的口鼻。
胃部的绞痛疯狂翻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想冲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只能死死地将指甲抠进掌心,直到刺破皮肤,渗出温热的黏腻感。
“住手。”
一道冰冷的声音,穿透了弥漫的灰尘,从后门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甚至盖过了铁锅余震的嗡鸣。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紧绷。
他从阴影中走出,每一步都踩得很稳,眼神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只有看向赵铭远时,才泛起一层薄薄的寒冰。
赵铭远回过头,看到来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又被傲慢掩盖:“沈影帝,我在执行公务。为了你的健康,这种三无黑店必须整顿。”
“那是我的事。”沈砚走到顾昀身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刺眼光线,将那个发抖的身影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没有看赵铭远,而是蹲下身,伸出手,捡起地上那把崩了口的菜刀。
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个缺口,仿佛那是某种珍贵的艺术品。
“赵评审,你越权了。”沈砚站起身,将刀轻轻放在案板上,“作为观察员,你只有记录权,没有执法权。这笔账,我的律师会跟你算清楚。”
赵铭远的脸色变了变。
他没想到那个传闻中厌食厌世、随时可能退圈发疯的沈砚,此刻竟然冷静得像台精密仪器。
“好,很好。”赵铭远扔下消防锤,锤头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拍了拍西装上沾染的灰尘,语气恢复了那种刻薄的讥讽,“既然沈影帝非要护着这种垃圾堆,我也无话可说。不过——”
他转过身,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个塌了一半的灶台:“食物是科学,是艺术,唯独不是乞丐的施舍。靠这种破烂玩意儿做出来的东西,永远上不了台面。这种地方,早该被清出这座城市。”
说完,他给助手使了个眼色,抬脚欲走。
“站住。”
一个极轻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铭远的脚步顿了一下。
顾昀抬起了头。
那张常年苍白、总是低垂着想要藏进阴影里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
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死死咬住的下唇,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把乌木柄菜刀。
手指握住刀柄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遍全身,让他狂乱的心跳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下来。
这不是凶器,这是他的伙伴。
“你说的标准,我没有。”顾昀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但你说的艺术,我不认。”
他抬起手中的刀,刀尖垂向地面,指向那堆碎砖。
“敢不敢比?”
赵铭远回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比?你拿什么跟我比?拿你这口破锅,还是拿你那堆没见识的‘用心’?”
顾昀抬起眼帘。
那双平日里总是闪躲、空洞的眸子里,此刻竟燃着一团火。
那不是愤怒的烈火,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灵魂深处烧出来的、幽蓝色的磷火。
“比谁做的饭……”顾昀上前一步,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砖,发出咯吱的声响,“更让人想活下去。”
赵铭远愣住了。
他见过无数狂妄的厨师,见过无数为了评级卑躬屈膝的店主,却从未见过这种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一时间,狭小的后厨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砚默默地蹲下身,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地上散落的葱段,一根一根捡回竹筐里。
他的动作很慢,却像是一种无声的站队与支撑。
就在这时,顾昀的脑海中,那个沉寂许久的机械音骤然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蜂鸣:
【警告:检测到宿主精神阈值突破临界点!】
【检测到强烈意志共鸣!复仇机制激活!】
【临时权限已解锁:允许发起S级挑战任务——“味觉审判”。】
【任务时限:72小时。】
【失败惩罚:抹杀宿主情感模块。】
【胜利奖励:???(视对手崩溃程度而定)】
赵铭远盯着顾昀看了许久,那种被底层蝼蚁挑衅的不适感让他眯起了眼。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想死,我成全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两指夹着,轻飘飘地扔在积满灰尘的案板上。
“三天后。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皮鞋踩在碎砖上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巷口的引擎声消失,后厨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顾昀看着案板上那张烫金的名片,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塌陷的灶台。
“谢谢。”他没有回头,对着蹲在地上的沈砚轻声说道。
沈砚将最后一根葱段放回筐里,站起身,看着那个只剩半截的灶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三天时间,够我不睡觉帮你砌一个新的。”那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巷口嘈杂的人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