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疑云暗涌
天刚蒙蒙亮,寒意在全州城的砖瓦间缠了整夜,晨雾像掺了冰碴的纱,慢悠悠漫过城墙。城砖缝里还嵌着昨夜未干的血渍,被露水凝出细碎白霜,冻得发僵,指尖碰上去,刺骨的冷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街道上稀稀拉拉有百姓走动,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易碎的平静,每个人脸上都凝着凝重,见士兵们扛着带霜的兵器往城墙上赶,或是怀里抱着捆扎好的草药往伤兵营跑,都默默往路边靠,眼里藏着化不开的担忧,却没人多问——山梁上的厮杀声还在耳边没散,谁都清楚,这片刻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喘息,更大的危机正藏在雾后,等着卷土重来。
刀小蛮是被伤口疼醒的,天还没亮,帐内只剩残烛的余温,昏昏暗暗映着她苍白的脸。肋骨处的绷带早被夜里的冷汗浸得透湿,黏在渗血的伤口上,又凉又疼,稍一呼吸,就像有钝刀在胸腔里碾,疼得她额角冒冷汗,指尖下意识攥紧身下的草席,攥得指节泛白。肩头的伤也在隐隐发烫,那道被夏国相佩刀劈出的口子,皮肉外翻着没好利索,夜里翻身时不小心扯到,此刻缠着的布条上已渗开一小片暗红。她没叫军医,也没唤随从,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从床头摸出块干净布条,又翻出个陶瓶,里面装着烧酒——军中缺医少药,烧酒便是最常用的消毒之物,辛辣刺鼻,却能勉强防住伤口感染。她笨拙地解下旧绷带,倒出些烧酒在布条上,刚往伤口上敷,钻心的疼就让她猛地闭眼,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草席上,晕开细小的湿痕,她却咬着唇,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红印。
刚把绷带系紧,帐外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柳若薇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沿还冒着热气,是用小米熬的粥,上面飘着几粒暗红的红枣——这是百姓家里凑出的细粮,知道刀小蛮伤重,特意留着给她补身子。柳若薇穿了件浅灰色布裙,裙摆沾着些晨露打湿的泥点,头发用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贴在鬓角,衬得脸色愈发清丽,见刀小蛮自己换绷带,陶瓶里的烧酒还在冒着细泡,连忙放下碗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肩头的布条,就摸到下面渗出来的温热血迹,眼眶瞬间红了:“怎么不叫我,也不喊老周军医?伤口都渗血了,还自己用烧酒消毒,多疼啊,你自己哪能处理好。”
“小伤,不碍事。”刀小蛮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声音还带着夜里没睡好的沙哑,嗓子干得像要冒火。她看向碗里的粥,小米的清香混着红枣的甜意飘过来,在满是药味与酒气的帐内散开来,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暖意,“百姓们存粮本就紧张,不用特意给我留这些,分着给伤兵们补补更实在。”
“就一碗,耗不了多少粮。”柳若薇重新帮她系紧绷带,指尖力道放得极轻,生怕扯到伤口,又顺手拿起陶瓶拧上盖子,“你是全军的主心骨,身子垮了怎么撑?昨夜我带着百姓们凑了些粮草和草药,粮草凑了两石多,有小米、麦子,还有些杂豆,草药大多是止血消炎的蒲公英、艾草,还有些百姓挖的三七,够伤兵营撑三四日,乡下的百姓还在往城里送,估摸着还能再凑些。”她边说边拿起勺子,舀了勺温粥递到刀小蛮嘴边,眼里满是执拗,“快吃,凉了就不好了,你多吃点,伤口才能好得快。”
刀小蛮没再推辞,张嘴咽下粥,温热的米香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些胸腔里的寒意,伤口的疼似也轻了些。刚吃两口,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踩在石板路上“噔噔”响,孙勇快步掀帘进来,神色比昨夜更凝重,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额角还挂着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身材中等,皮肤被战火烤得黝黑,脸上几道浅浅的疤痕,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印记,最显眼的是眉骨处一道寸长的疤,是早年跟清军作战时被箭划的,此刻铠甲上还凝着霜,却顾不上擦,喘着粗气把纸递到刀小蛮面前:“将军,审问有结果了,王二招了!”
刀小蛮接过纸,上面是王二的供词,字迹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却写得清楚,说粮草是被城里“万丰粮铺”的老板张万才指使偷的,张万才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夜里当班时故意给粮仓留道缝,还帮着往外面搬粮,偷来的粮草全藏在张万才家后院的地窖里,末尾还按了红手印,看着倒像是真的。她盯着供词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张万才?是那个开了二十年粮铺,平日里逢年过节还会给贫苦百姓舍粮的老张?他看着老实巴交,颧骨高,背有点驼,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怎么敢动救命粮?”
“我也觉得蹊跷,可王二一口咬定是他,连地窖在院子西北角、盖着块青石板,石板旁边有棵老槐树都说得明明白白,看着不像撒谎。”孙勇沉声道,语气里满是疑惑,“我今早一得到供词,就派了两个士兵去张万才家查,一个叫吴六,眼神尖,一个叫郑八,做事稳,应该快有消息了。另外,盯着粮铺的士兵回报,张万才家今日没开门,门栓插得死死的,门口连个脚印都没有,连他平日里养的那条大黄狗都没见踪影,透着反常。”
刀小蛮放下勺子,撑着身子起身,刚迈一步,肋骨处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让她脚步顿了顿,却没停下。柳若薇连忙拿起件黑色披风,快步追上,披在她肩上,伸手帮她系好带子,又拢了拢披风边角,怕风灌进去:“晨雾大,风凉,披上挡挡寒,别再冻着伤口,加重病情。”
刀小蛮裹紧披风,跟着孙勇往张万才家走。晨雾还没散,把街道裹得严严实实,能见度不足丈远,两旁的房屋隐在雾里,只露出黑沉沉的轮廓,像一个个蹲在暗处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雾絮轻轻飘,缠在身上凉丝丝的,倒像极了此刻人心头绕不开的疑云,散也散不去。路边的店铺大多没开门,只有几家早点铺透着微弱的光,里面传来零星的咳嗽声,显得格外冷清。走到张万才家门前,果然见朱漆大门紧闭,门栓插得紧紧的,门口积着层薄霜,平平整整,没有半点脚印,显然是许久没人进出过,门楣上挂着的“万丰粮铺”牌匾,被雾打湿后,颜色暗沉,透着几分萧条。
“将军,敲了好几遍门,里面没动静,要不要撞开?”孙勇上前又拍了拍门,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依旧没回应,转头看向刀小蛮,眼里满是询问。
刀小蛮点头,孙勇立刻示意身边两个身材高大的士兵上前。那两人是军中力气最大的,一个叫刘壮,膀大腰圆,胳膊比普通人的腿还粗,脸上肉乎乎的,看着憨厚,实则力气惊人;一个叫李猛,满脸胡茬,眼神锐利,下巴上一道疤,透着几分凶气,两人攥紧拳头,对着大门狠狠一撞,“哐当”一声脆响,门栓应声断裂,大门被撞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粮食的清香从院子里飘出来,还带着点灰尘的味道,像是许久没通风。
众人走进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青砖地上落着层薄灰,脚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墙角堆着些破旧的竹筐、麻袋,上面也积着灰,显然有些日子没动过了。正屋门虚掩着,里面没半点动静,桌上的算盘还摆在原地,旁边放着本账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停留在三日前,像是突然中断的。后院突然传来士兵的喊声:“将军,找到了!地窖在这儿,里面有粮!”
刀小蛮快步往后院走,后院比前院还乱,柴火堆倒在地上,几根柴火滚到墙角,几只鸡在角落里啄食地上的谷粒,见人来,扑腾着翅膀跑了,撞翻了旁边的一个陶罐,“哐当”一声碎了。院子西北角果然有块青石板,石板旁边真有棵老槐树,树枝光秃秃的,没几片叶子,石板被士兵们掀在一旁,下面是个黑漆漆的地窖,盖子打开着,里面堆着不少粮袋,士兵们正顺着梯子往下搬,粮袋上还沾着淡黄色的麦麸,和粮仓里的粮食一模一样,甚至连装粮的粗布袋子都没换,袋子上还印着淡淡的“军粮”二字。可张万才却不见踪影,地窖旁边的厢房房门开着,里面乱糟糟的,衣物、被褥扔了一地,一件蓝色长衫掉在床边,正是张万才平日里常穿的,桌上还放着没收拾的碗筷,碗里的粥早就凉透了,结了层薄皮,显然是走得匆忙,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查,提前做好了逃走的准备。
“将军,张万才跑了,看这模样,怕是昨夜就溜了。”孙勇走进厢房看了看,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碗,凉得透心,眉头皱得更紧,“他就是个粮铺老板,平日里胆小怕事,见了士兵都要绕道走,说话声音都不敢大,怎么敢跟清军勾结偷救命粮?而且跑得这么及时,若不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审了王二,还查上门来?”
刀小蛮蹲下身,捡起地上那件蓝色长衫,衣角沾着些褐色泥土,还有一根黑色的羽毛,嵌在衣缝里,不是普通家禽的羽毛,羽毛根部粗硬,尾端带着点暗纹,看着像箭羽上的。她捏着羽毛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硝烟味,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眼神沉了沉:“不对劲,张万才就是个商人,满脑子都是赚钱,没这么大的胆子跟清军勾结,更没能力提前逃走还藏得无影无踪,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大鱼还在城里。”
“你是说,王二没说实话?还是张万才背后藏着清军的内应?”孙勇凑过来,看着刀小蛮手里的羽毛,疑惑道,“这羽毛看着确实蹊跷,咱们明军箭羽大多是白色或灰色,用的是鹅毛、鸭毛,很少用黑色,倒像是清军常用的黑羽箭,他们用的是乌鸦毛,羽根还会浸蜡,防水耐用。”
“王二或许说了部分实话,帮着搬粮大概率是真的,可肯定没说全,要么是被张万才蒙了,拿了五十两银子就昏了头,要么是故意隐瞒了背后的人,怕被灭口。”刀小蛮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子里散落的东西,眼神锐利如刀,“他袖口的麦麸骗不了人,肯定参与了搬粮,可张万才跑的太巧,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若不是内鬼通风报信,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及时脱身。还有这根羽毛,十有八九是清军探子留下的,张万才只是个被推出来挡枪的,真正的内鬼还藏在暗处,等着看我们乱阵脚,等援军到了里应外合。”
正说着,一名年轻士兵快步跑进来,那士兵叫林小柱,十七八岁,个子不高,眼神却很亮,手里攥着张折叠的纸,神色慌张,额角还冒着汗,显然是在屋里翻找时发现的:“将军,在厢房抽屉里找到的,用一块黑布包着,看着像封密信,没署名。”
刀小蛮接过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没写收件人,也没盖印,拆开一看,里面是张泛黄的糙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写得匆忙,还偶尔有涂改的痕迹,只写了短短一句话:“粮草已转移,速归,援军三日后到。”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迫感,纸的边缘还有点磨损,像是被反复折叠过。刀小蛮盯着信上的字迹看了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能感觉到墨迹未干时被触碰的痕迹,心里的疑云更重了:“援军三日后到,跟柳姑娘昨日从巡逻兵那里听到的消息一模一样,看来张万才确实跟清军有勾连,可他只是个棋子,没资格知道这么多机密,真正的内鬼藏得更深,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是士兵,是百姓,甚至是我们信任的人。”
“那王二怎么办?还继续审吗?他会不会知道更多事?”孙勇问道,眼里满是急切,“要是能从他嘴里问出背后的人,就能揪出内鬼了,免得夜长梦多。”
“审,当然要审,让老周看着他,给他点吃的喝的,别让他饿死,也别让他耍花样,用点心思问,务必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尤其是张万才平日里跟谁来往密切,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找他,那穿黑衣、戴斗笠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哪怕是一点细节都不能漏,比如有没有戴戒指、说话有没有口头禅。”刀小蛮把信递给孙勇,语气坚定,“另外,立刻派人盯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每个城门加派五个人,严查进出人员,不管是百姓还是商贩,都要仔细问清楚去向,看有没有携带行李,张万才肯定没跑远,他一个商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没骑马,跑不快,要么还藏在城里,要么刚出城没多久,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他知道的肯定比王二多,说不定还见过内鬼。”
“是,将军,我马上去安排,让城门守兵仔细查,再派些人在城里搜,重点查偏僻的地方。”孙勇接过信,小心翼翼折好放进怀里,贴身藏着,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匆忙,却没忘了叮嘱门口的士兵:“看好地窖里的粮草,分两人一组看守,别再出岔子,粮食要是再丢了,军法处置!”门口的士兵连忙应声,挺直了腰板,眼神警惕地盯着周围。
刀小蛮站在院子里,晨雾渐渐散了些,微弱的阳光透过雾絮照下来,落在地上的粮袋上,泛着淡淡的光,却没带来多少暖意,反而让那些粮袋显得格外刺眼。她看着士兵们把地窖里的粮袋一个个搬出来,堆在院子中央,形成一座小山,心里沉甸甸的——虽然找回了部分粮草,大概有一石多,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可剩下的粮草加上百姓们凑的,也只够撑五日,三日后援军就到,到时候内鬼再在城里搞破坏,烧粮仓、放消息,他们腹背受敌,根本撑不住,没时间再耗了。
“将军,会不会是守粮仓的其他几个士兵?”柳若薇走到她身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士兵,轻声道,“除了王二,还有三个守兵,分别是老陈、老李和小马,老陈年纪大了,快六十了,头发都白了,看着挺老实,老李性子木讷,不爱说话,做事却还算踏实,小马年轻,二十出头,有点贪小便宜,会不会是他们中间有人跟张万才勾结,或者知道些什么没说,怕被牵连?”
刀小蛮点头,目光扫过远处的粮仓方向,粮仓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灰黑色,门口有士兵看守,眼神警惕,她眼神沉了沉:“有可能,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准,回头让孙勇把他们三个也带过来审,不管有没有嫌疑,都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揪出内鬼。”她转头看向柳若薇,语气里多了些关切,“城里百姓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人恐慌?粮草少了的事,没传开吧?要是传开了,人心一乱,就更难控制了。”
“没传开,我特意叮嘱了士兵们别乱讲,只说粮仓漏了点粮,已经找到了,百姓们只知道找回了粮草,心里踏实了些,只是还是怕清军打进来,不少百姓都主动去帮着加固城墙,搬石头、运木材,还有些妇人去伤兵营帮忙换药、洗衣,甚至有几个老木匠,主动带着工具去城墙上修防御工事,没人闹事,反而挺齐心的。”柳若薇说着,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赵虎昨日伤重,后背被刀划了道深口子,深可见骨,夜里发了高烧,胡言乱语的,老周军医守了他一夜,喂了退烧药,刚才我来的时候,烧退了些,意识也清醒了,能说话了,就是身子还虚,没力气,得好好养着,短期内怕是上不了战场。”
刀小蛮心里松了口气,赵虎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性子烈,打仗勇猛,手里的铁刀耍得好,每次打仗都冲在最前面,若是他出了事,守城又少了个能扛事的,会更难。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踩在石板路上,格外响亮,打破了周围的宁静,王浩骑着马急匆匆赶来,他身材高大,肩宽背厚,铠甲上还凝着白霜,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冷硬的光,显然是一夜没歇,一直在城墙上忙。马到跟前,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却还是能看出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黑,额角的伤口缠着布条,上面沾着些血迹,显然是夜里巡逻时不小心扯到了,他却没在意,快步走到刀小蛮面前。
“将军,城墙上安排好了,今日收集的兵器都分下去了,能作战的士兵每人配了一把刀、一壶箭,刀都是磨过的,锋利得很,城墙上的滚石、擂木也补了些,不够的让百姓们帮忙找,城郊的采石场有不少石头,很快就能凑齐。”王浩声音沉哑,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却透着坚定,“新兵今早开始加练,由陈武带着,陈武打仗稳,心思细,教新兵劈砍、射箭的技巧刚好,他们虽然年纪小,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可都肯吃苦,练得挺认真,没人偷懒。”
刀小蛮点头,陈武她知道,三十多岁,是军中的老兵,早年跟着她父亲打仗,经验足,性子沉稳,不爱说话,却很靠谱,教新兵确实合适。王浩顿了顿,神色又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道:“另外,巡逻的士兵探到消息,夏国相在十里外的破庙营地加了人手,原本只剩四百多人,今早又多了三百多,还多了几匹快马,看着像是在等援军,而且他们营地附近,有几个陌生人出没,穿着百姓的衣服,却眼神警惕,四处张望,走路步伐沉稳,不像是普通百姓,倒像是清军的探子,说不定已经潜入城里了,咱们得多加小心。”
内鬼没揪出,清军探子又潜了进来,三日后援军就到,粮草虽找回部分,却依旧紧张,士兵们疲惫不堪,伤兵又多,能作战的不过五百多人,新兵还没练成型,诸多难题堆在一起,像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刀小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焦虑,目光扫过王浩和柳若薇,两人眼里都满是担忧,却也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她语气愈发坚定:“不管有多难,都得撑住,全州城不能破,城里的百姓也不能出事,这是我们的责任。王浩,你继续盯着城墙和夏国相的营地,多派些巡逻兵,分成三班倒,别让士兵们太累,一旦有动静,立刻回报,别让清军趁机偷袭,尤其是夜里,更要警惕;柳姑娘,麻烦你再盯着伤兵营和百姓,伤兵营缺人手,老周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多帮着搭把手,教百姓们简单的换药技巧,百姓那边若是有恐慌情绪,及时安抚,多跟他们说些鼓舞的话,别让人心乱了;我去审守兵,老陈、老李、小马都要审,一个个审,仔细问,一定要尽快揪出内鬼,绝不能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捅刀子。”
“放心,将军,我一定守好城墙,绝不让清军靠近半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护住全州城。”王浩点头,眼神坚定,说完转身就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刀小蛮苍白的脸,补充道,“你也别太累,伤口还没好,审完兵记得让老周看看,换换药,别硬撑,身体是守城的本钱。”
“知道了,你去吧,注意安全。”刀小蛮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却没多少力气,脸色依旧苍白。
柳若薇看着刀小蛮,眼里满是心疼,却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只能道:“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叫我,我帮你盯着牢房那边,别自己扛着,你已经扛了太多了。”
刀小蛮没多说,转身往外走,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角扫过地上的粮袋,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疼,每走一步都像有针扎,却没让她放慢脚步。晨雾彻底散了,阳光照亮了全州城的街道,青石板路被照得发亮,街道上百姓渐渐多了些,有的扛着木材往城墙跑,步伐匆匆,有的提着篮子往伤兵营送吃的,脸上满是关切,还有些孩子,拿着小石子,跟在士兵后面,想帮忙搬东西,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内鬼藏在其中,探子也在暗处窥伺,像一双双眼睛,盯着城里的一举一动,等着找机会下手。
回到军营,临时牢房设在营区角落,用木头搭的架子,围着重叠的木板,木板之间钉得严实,看着简陋,却也结实,门口有两名士兵看守,眼神警惕。王二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双手被绳子绑着,绑在身后的木柱上,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的,沾着灰尘,见刀小蛮走进来,吓得浑身发抖,身体都在往回缩,却被绳子绑着,动不了,只能连忙往前挪了挪,对着刀小蛮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真的都说了,是张万才指使我的,我就是贪了那五十两银子,一时糊涂,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了,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刀小蛮在他面前的木凳上坐下,没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他,盯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眼神里的寒意让王二浑身发毛,磕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额头磕在地上,起了个红包,却不敢停。“张万才平日里跟谁来往密切?有没有清军的人找过他?除了给你五十两银子,他还跟你说过什么?”刀小蛮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没有半分温度,像寒冬里的冰,“你说见过穿黑衣、戴斗笠的人,他身高多少?跟你比,是高还是矮?说话是什么口音?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比如脸上有疤、走路跛脚,或者手上有什么记号?你再好好想想,若是敢隐瞒半个字,后果你清楚,军法处置,绝不留情,偷军粮、通敌,都是死罪。”
王二浑身一颤,眼神躲闪,不敢看刀小蛮的眼睛,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衣角都被他攥得皱巴巴的,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张万才……平日里除了跟周边的商贩打交道,很少跟别人来往,没见过清军的人找他,他也没跟我说过别的,就说让我帮忙搬点东西,给我银子,我一时贪财,就答应了。那穿黑衣、戴斗笠的人,身高跟我差不多,中等个头,比我稍微壮点,说话是外地口音,有点沙哑,像是喉咙受过伤,没看清脸,斗笠压得很低,只看到下巴,圆圆的,没疤,走路也正常,没跛脚,手上也没看到什么记号……我真的就知道这些,将军,我不敢骗你啊,我要是知道更多,肯定都告诉你,我不想死啊!”
“什么时候见的?在张万才粮铺后院的什么地方?两人说了多久?除了‘援军’‘内应’,还听到别的了吗?比如他们说没说援军来了之后,要怎么行动?”刀小蛮追问,眼神没松半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三日前夜里,大概三更天,我当班的时候,张万才叫我去粮铺后院帮他搬东西,碰巧看到的,两人在后院的柴房里说话,柴房的门没关严,留了条缝,我从缝里看到的,说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我离得远,风又大,只听清这两个词,别的没听清,后来张万才出来,看到我,还骂了我一顿,让我别多管闲事,说再乱看就赶我走,我就没敢再看,赶紧帮他搬了东西就回粮仓了。”王二连忙道,语气急切,像是怕刀小蛮不信,还特意比划了一下柴房门缝的大小,“我真的没骗你,将军,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我就是一时糊涂,贪了银子,我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三日前,刚好是粮仓粮草开始减少的时候,看来那黑衣人就是背后指使偷粮的人,大概率是清军的探子,甚至可能就是城里的内鬼,熟悉城里的情况,才能这么顺利地联系上张万才,还能提前通风报信让他逃走。刀小蛮心里有了些头绪,又问了几句,王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再也说不出别的,只是一个劲求饶,眼泪都流了下来,看着不像是装的,倒像是真的只知道这些,被张万才当枪使了。
刀小蛮起身往外走,刚走出牢房,就见孙勇快步走来,神色匆忙,手里拿着张纸,是审老陈、老李、小马的供词,他脸上满是急切,走到刀小蛮面前,连忙道:“将军,守粮仓的另外三个士兵审了,老陈和老李说不知道张万才偷粮,夜里当班的时候也没发现异常,就是觉得王二最近不对劲,总偷偷摸摸的,夜里当班的时候,总往外跑,问他去干什么,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他肯定是去帮张万才搬粮了。小马年纪小,胆子也小,审了半天,才说前几日夜里,总看到一个黑影在粮仓附近晃,都是后半夜两三点,天太黑,没看清模样,只知道个子不高,动作很快,翻墙头的时候特别利索,像只猫似的,他以为是小偷,怕被打,没敢声张,也没告诉别人,现在想想,那黑影说不定就是偷粮的人,或者是帮着偷粮的。”
“黑影?个子不高,动作快?跟王二说的穿黑衣、戴斗笠的人特征有点像,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刀小蛮眼神一凝,心里的疑团更重了,“都是什么时候?具体在粮仓哪个位置晃?有没有进粮仓?”
“小马说,大概四五日前就开始了,每天后半夜两三点,在粮仓东侧的墙头附近晃,有时候会趴在墙上往里面看,看一会儿就走,连续来了三四天,后来就没再见过了,没看到他进粮仓,可能是在观察粮仓的情况,找机会下手。”孙勇道,“另外,城门那边传来消息,四个城门的守兵都仔细查了,没见过张万才出城,城里的大街小巷也搜了,偏僻的巷子、废弃的房屋、地窖,都找了,没找到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他的家人也没找到,他老婆孩子也不见了,估计是一起跑了。”
凭空消失?不可能。刀小蛮心里暗道,张万才一个普通人,没那么大的本事,肯定是藏在城里的某个地方,而且有内鬼帮他打掩护,给他提供藏身之处,不然不可能搜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连他的家人也一起藏了起来。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全州城,街道上百姓往来,各司其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内鬼就藏在这些人中间,可能是她身边的士兵,可能是城里的百姓,甚至可能是她信任的人,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让他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继续查,别停,把城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再搜一遍,地窖、柴房、废弃的寺庙、道观,哪怕是百姓家里,只要有嫌疑,就仔细查,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跟张万才来往密切的商贩,都要问问,一定要找到张万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刀小蛮语气坚定,眼里满是决绝,“另外,让士兵们加强巡逻,尤其是粮仓、伤兵营、城墙这些关键地方,每半个时辰巡一次,白天晚上都不能停,巡逻兵要两两一组,互相照应,别让探子有机可乘,也别让内鬼再搞破坏,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拿下,别让他跑了。”
“是,将军,我马上去安排,亲自带着人搜,一定把张万才找出来。”孙勇应下,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比之前更急了,心里也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揪出内鬼,不能让牺牲的弟兄们白白流血。
刀小蛮站在军营门口,看着远处城墙上跳动的火把,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在城砖上,泛着暖黄的光,那是守城士兵的希望,也是百姓们的依靠。她又看向城里密密麻麻的房屋,每一间房屋里,都藏着百姓的期盼,也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险。三日后,清军援军就到,内鬼和探子还在暗处,这场仗,不仅要守城外的敌,还要防城里的鬼,一步都不能错,一点都不能松,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风渐渐大了,吹起她鬓角的碎发,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疼,钻心刺骨,却没让她有半分退缩。她知道,这场博弈,输不起,也不能输,全州城的生死,百姓的安危,都系在她身上,哪怕拼尽全力,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赢,也要守住这座城,守住身后的所有人,不辜负牺牲的弟兄们,不辜负百姓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