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水晶的世界里,就像出国,什么都是稀奇的,什么都想买回国,就是忘了自己是来买人命的。说的是易枝芽。他不仅是个“数学天才”,而且是个走到哪就爱到哪的“地理专家”。一到水晶第十三宫,他立即扔掉郁金香,然后拖着崔花雨爬上宫顶露台,展望:
“适合定居不?”
崔花雨笑:“我不是问过你了吗?”
“你问跟我问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喜欢问句。说,适合定居不?”
“看跟谁在一起?”
“四姐是个缺乏主见的人。”
“说的是你自己吧?”
“我有妈祖呢,主见拿来何用?”
“你好生打量打量,这里就是个加大号的死亡谷。不过这么说,我已经大大抬举了死亡谷。”
水晶宫西向两崖,其余三面毗邻无边无界的戈壁险滩,俨然就是一个攻难守易的独立王国,死亡谷较之而言就一小瓮瓮。再拿下许多沙漠作为“后花园”,哪怕李隆基要办它,至少也要清空半个国库。
“买不起。”易枝芽说,“走啦走啦,吃饭去。”
来水云阔专属的水晶第十三宫就是他强烈提出的建议。他猜这里什么吃的都敢有。猜对了。水云阔的胆子比水雪连大多了,他将主宴会要用的从太平洋运送过来的一条蓝鳍金枪鱼最好吃的那部分都挖过来让易枝芽干掉了。一直吃到临近煮茶论剑。
水云阔办事也比水雪连利索多了。水晶第一宫大门口不是要核对客人的邀请函吗,他一脚一个将检票员踹飞了。其实邀请函可以补办,而且手续极其简明,但他说这样更简明。
他也才刚到不久,百忙之中赶过来的。蓬莱上清被他整得风生水起,据他自己介绍,天天联欢,谈恋爱都没时间。目前更是在筹办一个新型的反恐怖组织,名曰:“狐群狗”党。
刚要进门,又有人追上来。水云阔以为是检票员,头也不回就来了一招神龙摆尾,想摆死人家。不料两条腿被人腾空架起,面朝大地往下摔,鼻子都跑嘴巴里去了。反啦。反啦。
水晶宫里敢公开收拾他的人也就水大笨与水小丑了。但人家仗的不是刁蛮,而是感情好。水晶宫十五兄妹,倒数四个就像连体人,别说摔破鼻子,就是摔碎整张脸,水云阔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要人命的情花又发芽了。水大笨与水小丑长得好比水晶花,美得让人以为是假的——这时候的她们就像水晶花一样死板,直勾勾地盯着易枝芽,但心里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跃上眼帘: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我家大门口。”
水大笨显然更为激进,垂挂嘴角的口水也凝结成水晶了。看错了啦。那是唇钉啦。满大唐恐怕也就这一颗了,但这正是区分大笨小丑的唯一指标,两人长得比双胞胎还要像。
内在更像,喜一致怒一致哀一致乐一致,而今连爱情也奔一致去了。最让人眼花缭乱的是服饰,也天天一致,她娘要认人也必须看唇钉。除非开口说话,大笨的嗓门与象腿一样粗;小丑正常化。
又是一把鲜花栽在了牛粪上。
作为牛粪,易枝芽习惯成自然,也没放心上,看吧,尽管看,不收费。实际上是肚子撑得慌,一停下脚步就想吐,不然再不懂事也得跟人唠几句。不能停。背上的老太婆也催着呢。
见人走了,水大笨与水小丑适才闹开。水大笨说:
“什么都可以让你,就这个不能让。”
“这话要是让人听见,你还嫁得出去吗?”水小丑表情夸张,“从小到大,你让过我什么?老规矩,猜单双。”
“一局定输赢。”
“为什么不能三局两胜?”
“爱情这种东西靠的是缘分,一锤定音的才叫缘分。”
“一锤就一锤。那这次拿什么来猜好呢?”
“让天公决定——下一场雨若是单号下,我赢,双号你赢。”
“公平。你身为姐姐,也就这一点令妹妹信服。”
一秋池走在最后,脚印都带着火。每一句她都听见了。要是换个地方,哪怕就在蛇形道口,她敢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杀了。正在与检票员攀谈的乌云图娅突然喊:
“芽哥哥,汗宝宝我就不进去啦,有饭吃了吱一声。”
“听不见——”那么远,易枝芽也只能喊,但差点喊出鱼肉。听是听见了,就是不想提及所有与吃有关的话题。
水晶第一宫与上清一顶宫一般大小,但豪华程度就不能相提并论了。想要描绘该宫的豪华程度,将天下所有的褒义词搬过来都填不满,因此不说也罢。想说也说不完。笔墨又不是不要钱。
看座次就知道水晶宫的等级制度十分完善。水云阔的介绍工作也做得井井有条,甚至连丫环,成百上千的丫环他也能一一说对工号。这种能力,如果拿他当宫主,别说反唐,统一全世界也不是梦。
水鳖子作为宫主上座无可非议。但上上座属于三位百岁老人,水晶宫的太上皇,但因老得坐不住,所以上上座其实是床。
金包银也在这个区域,床前坐着。水云阔说起娘亲来神飞色动,最让人容易记住的一点是,金包银从年轻起便与水鳖子处不好感情,除了愿意跟他睡以外,其他免谈。瞎说,其实两人各睡各的。
二等座归属五禽宫的五位宫主,也就是大五禽。但竟然全部缺席——自五禽宫成立起,就没有外人见过其真容。故而该座次空出。好浪费。易枝芽三番五次想搬过去,因为他们也正好五个人。
三等座设有六席,前三席分别是排行老六的痴呆宫子水大水,老七水七戈,以及老八水八鹫;后三席就是往下接着数三位——水云阔说,不管开多大的会,这三位哥哥总缺席。
这里头最引人注目的是水大水,一点也看不出是痴呆人。他优雅地坐着,对着空气一直保持着美好的微笑。水云阔说他的运命被大水冲垮了。
四等座赐给了实习生水雪连、水云阔与大笨小丑。用水晶宫的专业术语说,他们乃“苞男蕾女”,工作任务就是只管挥霍无度。学会花钱才能学会挣钱,这是水晶宫的发财哲学。
五等座即宾客席,有多少人上多少交椅。但也分层次,比如伍平方父子就距离上座最近。所以全场说话声音最响的就是伍平方,像在和人骂架。可以理解,做过父亲的,哪个不为儿子有出息而感到骄傲呢。他的屁股就没落过座,嘴上滔滔不绝,胡须都快吹焦了。
水云阔介绍最多的就是水七戈与水八鹫,可能是因为这两个人让他的武功不管怎么提高也只能屈居“第三”。他说他们俩联手虽然破不了大五禽的五禽阵,但也能压着打三天三夜,而且是在没有施展“七纵八横”的前提下达成的。
“七纵八横”是七戈八鹫专研的一门武学,也可以称之为阵法,但因人数问题,所以更应该叫合璧。后经证实,方正与椭圆两位上人的合璧在“七纵八横”面前只能叫杂交。
那边主持人准备上台了。水云阔得回座位了,但走了两步又回来,表面抱着易枝芽难舍难分,实则隐蔽地说:
“我不想知道你们来做何生意,但万一做不成也绝不能动手——你们绝不是‘七纵八横’的对手,哪怕水晶宫其他人全死了。”
说完就走,走两步又回来抱着:“即便加上我也不行。”
郁金香比易枝芽听得更清楚。水云阔的本意也是这样。事不过三,他终于滚蛋了,正好碰上大笨小丑,一手一个搂着走了。但俩妹子的眼神往后走,走进易枝芽的笑容里。易枝芽自以为很浪漫地报以一笑。纯属应付,笑到一半就趴在了郁金香的耳边:
“老姐能听到水鳖子讲话吗?”
“听不见。”郁金香说,“我只能听近的。”
“不可能。就这您这耳朵,坐在这里都能听到赤尾屿里的赤尾鲐叫。我觉得您这么会做生意,一定是听到了对方的心里话。”
“你说的那是你妈祖,我是你老姐。”
“我就希望您听得见……这样的话就不用让水云阔操心了。”
“等一下试着听听看。”
“不能再等啦,马上张开耳朵。对了,水鳖子认出您了没?我发现他三不五时地往咱这边瞅。”
“老姐这副模样恐怕也就我那两个女儿能认得出来。他是在看你,你的黑与武功太抢眼了。”
“这么说只能您老亲自动手了。我被盯死了。”
“小哥害怕了?”
“老姐不怕吗?黑压压全是人,就不说那什么七啊八啊的。您怎么会选这种时候来做生意呢?”
“很快你就会发现,人越多越好。”
“要是您带一百个螳螂人来我就信。”
“放松点儿。”
如何放松呢?易枝芽想了想,有了:“豪门看起来怎么都像土匪窝呢?水晶宫就不说了,应浜帮也是,诗洋楼听说过没?也是。”
“偏见。你有本事整个豪门出来给我看看。”
“……您怎么突然就变得不会聊天了呢?还说您不害怕。”
“小哥真的有那么害怕吗?”
“您说呢,不害怕我扒拉着您干吗呢?不害怕的话我早就找大笨小丑去了。看那样子她俩满怀期待跟我交朋友。”
一秋池在旁边偷听呢。她说:“交去吧,最好留下来给人家当宫子,再抢了皇位,然后再娶个三千妻四万妾。”
易枝芽吓一跳,差点吓出鱼肉。“秋爷啊,”他说,“我发觉你有个特点,嘴里越是讨厌谁,心里就越讨厌不起谁。四姐一个,小荔枝一个,小彦子一个,这下又来两个。”
紧接着问崔花雨:“你说她这是优点还是缺点?”
崔花雨说:“优点。”
“所以说这是两码事。朋友归朋友,那个归那个。”一秋池说,“刚听见水大笨说的话没有——什么都可以让,就那个不能让。”
易枝芽说:“听到了。但水小丑说,你让我什么了?”
一秋池挥拳就砸,却被主持人打断。主持人装扮得很像师爷,也很像相爷,就是说话的声音差点意思。他吼,公鸡打鸣似的:
“上茶——”
茶早就在桌上了,他吼的是上美女——礼仪小姐闻声就位,大展茶艺。一时间茶香弥漫。但易枝芽闻到更多的是胭脂味,所以说茶艺师最好不要浓妆艳抹喷香水。他问身边的茶艺师:
“姐姐贵庚?”
茶艺师略略含羞:“三七。”
“不像。”
“爷以为呢?”
“小半岁的样子。”
“爷眼光真好,算实岁的话,奴婢正好二十岁半。”
“我说的是三十六岁半。”
茶洒了。茶艺师大慌。易枝芽将自己的茶杯打翻:
“你看看你看看你……再看也是我洒的。”
茶艺师鞠躬:“谢谢爷,谢谢爷。”
“谢啥呢,洒了好,我不喝茶。我一喝茶就睡不着,一睡不着就想起大海,一想起大海我就恨不得马上脱光光……”
又被主持人的打鸣声打断了:“煮茶论剑说白了就是喝茶聊天,跟剑一点屁关系没有。”
又吼:“接下来热烈欢迎泰山剑魁伍立方上台聊聊天。”
讲台居中,大舞池改装的,皆由水晶打造,星光璀璨。在最热烈的掌声中,最耀眼的那颗星却没有出现。
伍立方没听到。
他在偷看大笨小丑,情根蔓延,爱态百出。他的爱就好比他的剑术,也是广博无垠,人家是同时爱上一个,他是同时爱上两个。但也许是误会了,可能人家是在斟酌选哪个好,太像了。
爸爸伍平方气极,但不能当众发作,有人看见他很巧妙地掐了一下儿子的腿肉。伍立方恍如打盹中惊醒,一脸无辜。
但毕竟是人物,马上很巧妙地会意过来——双手轻拍茶桌,声响尚未传出,人已飞落舞台。衣袂飘飘,好一派惊才风逸。可惜大笨小丑没看见,她俩正忙着做小动作,可能是在完善赌局细节。
不料主持人对伍立方说:“对不住伍少侠,敝人拿错出场卡了。第一个出场的聊客应该是——”
他仰望“星空”,再次打鸣:“热烈欢迎水晶宫十三宫子水云阔上台——”喔喔喔,用尽全力,将脸涨得通红。
易枝芽想笑,但发现没有人笑,赶紧忍住。其他人也有可能是忍着的,要不然就是被水云阔所吸引——即便水云阔具有做水晶宫老板的能力,恐怕也没能想到自己一介苞男居然能上台,而且是第一位。激动得一步三摔,惊得茶艺小姐们东颠西倒,逞娇斗媚。
伍立方又衣袂飘飘地回去了。没有人注意到他是否心怀不满。不过水晶宫的“霸气”估计会让人久久难以忘怀。只见水七戈来到伍立方跟前,来了个拥抱,短促的拥抱,随即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