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残营寒夜
书名:晚明风云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9644字 发布时间:2025-11-24

第158章 残营寒夜

 

夜色裹着刺骨寒意漫上山梁,像一张无形的冰网,将白日里厮杀的痕迹牢牢罩住。血腥味尚未散尽,混着湿冷夜风钻进鼻腔,带着铁锈般的涩味,缠在喉间挥之不去,比刀光剑影更磨人心神。山梁上的青灰色碎石还凝着暗红血渍,被皎洁月色映得泛着冷白,断箭、碎甲散落各处,箭羽上的血痂干裂卷曲,偶尔有半枚染血的羽片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极了濒死者最后颤抖的呼吸,透着说不尽的凄凉。

 

刀小蛮靠在一块带血的青灰色岩石上,肩头的银灰色劲装早已被血浸透,干涸后结成硬邦邦的痂,贴在皮肤上又痒又疼,稍一动就牵扯着伤口。军医老周刚用烈酒为她清创包扎,老人鬓角斑白,手指布满老茧,沾着草药汁与血迹,此刻正蹲在一旁收拾药箱,眉头皱得紧紧的,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刀小蛮,眼里满是担忧。刀小蛮肋骨处的伤口深可见骨,绷带勒得紧实,每喘一口气都像有刀片在胸腔里刮过,疼得她额角冒冷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 流,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她指尖下意识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却浑然不觉。肩头的伤口也在隐隐发烫,那是被夏国相佩刀劈中的地方,虽不算致命,却也皮肉外翻,此刻缠着厚厚的布条,仍有血丝慢慢渗出来,晕开一小片暗红,与银灰色劲装形成刺眼对比。

 

她眼前总晃着李二狗倒在血泊里的模样,那小子不过十八九岁,个子不算高,皮肤黝黑,平日里总爱扎着半截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爱跟在身后嬉皮笑脸,喊她“小蛮将军”时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没事总爱凑过来问东问西,眼里满是对战场的热血与对她的敬佩。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却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扑到了她身前,用年轻的性命挡下了那致命一击。“守住……一定要守住全州城……守住百姓……”他最后那句话,声音轻得像风,气若游丝,却重重砸在刀小蛮心上,反复回响,挥之不去,每想一次,心口就像被重物碾过,疼得喘不过气。

 

陈武傍晚递来的干粮早凉透了,那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满脸胡茬,胳膊上缠着绷带,是白日里厮杀时被箭擦伤的,他递干粮时,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眼里满是疲惫,却仍强撑着精神。干粮是用粗面和少量杂粮捏成的,硬得硌牙,咬一口能掉不少面渣。刀小蛮咬了两口,干涩的面渣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只能吐在手里,目光无意识落在山下忙碌的士兵身上。月光碎在尸体与兵器上,泛着冷幽幽的光,士兵们大多佝偻着腰,神色疲惫不堪,有的两人一组抬着牺牲弟兄的尸体,木板被压得微微弯曲,他们脚步踉跄,裤腿沾着泥土与血迹,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受伤的人咬着牙扶着同伴,额角青筋暴起,伤口被牵扯得疼,却不肯哼一声,只死死咬着唇,唇瓣都咬出了血痕;偶尔有压抑的啜泣声传来,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混着远处山林里的虫鸣与夜鸟的啼叫,更显战场的凄凉与肃穆。

 

王浩穿梭在人群里,他身材高大,肩宽背厚,铠甲上沾着不少血渍,几道刀痕划破了甲片,露出里面的衣衫。他嗓子早已喊得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句话都带着疼,却仍一遍遍清点兵器、叮嘱军医,生怕漏了任何一件能用的物资,或是耽误了任何一名伤员。他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鲜血顺着脸颊往下 流,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红,他却没功夫擦,直到瞥见刀小蛮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没了血色,像随时会倒下,才快步走过来,脚步放得极轻,怕惊着她,也怕自己动作太猛震到身上的伤。

 

“将军,先回城吧,山上风大,寒气重,你伤重,扛不住这夜风。”王浩声音沉哑,带着难掩的担忧,伸手想扶她,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又猛地缩了回去,怕碰着她的伤口,最后只小心翼翼托着她的手肘,动作格外轻柔,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刀小蛮缓缓摇头,目光越过忙碌的士兵,扫过远处黑沉沉的全州城轮廓。城墙上的火把像几点微弱的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跳动的火光映在城砖上,泛着暖黄的光,那是守城门的士兵在值守,也是城里百姓心里的光,是他们拼命要守护的希望。“再等等,”她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要忍着伤口的剧痛,声音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看弟兄们把尸体都抬稳,别让他们在山上受冻,也别让他们走得不安稳。”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是木板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两名士兵抬着尸体时,脚下不小心踩在一块松动的碎石上,脚下一滑,尸体重重摔在地上。尸体身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顺着衣衫往下流,渗进石缝里,与之前的血迹融在一起,颜色愈发暗红。其中一名士兵叫张栓,个子瘦小,脸上满是尘土,他红着眼眶,狠狠骂了句脏话,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悲痛,还有对自己的自责。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抚摸着尸体冰冷的脸颊,指尖颤抖得厉害,泪水顺着眼角滚落,砸在石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就被夜风冻凉,在地上凝成一小片薄冰。

 

刀小蛮心头一揪,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呼吸一滞,肋骨处的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她撑着岩石,缓缓站起身,脚步虚浮,刚走两步就踉跄了一下,身体微微晃动,王浩连忙伸手扶住她,她却轻轻推开,咬着牙往前走。她走到那两名士兵身边,弯腰帮着将尸体重新抬上木板,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生怕碰疼了牺牲的弟兄,声音轻却格外稳:“慢些走,脚下看清楚路,避开碎石,别再摔着了,也别让弟兄们走得不安稳。”

 

两名士兵愣了愣,抬头看向刀小蛮,见她脸色惨白,嘴唇无血,额角还挂着冷汗,显然是强撑着,却依旧惦记着牺牲的弟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张栓哽咽着点头:“是,将军,我们慢些走,一定护好弟兄,不让他再受委屈。”两人重新稳住木板,手臂用力,将木板抬得更稳,脚步放得更轻,一步步朝着山下走,再也不敢有半分疏忽。周围其他抬尸体的士兵也看在眼里,心里又暖又酸,动作愈发轻柔,没人再敢急躁,每个人都用尽全力护着牺牲的弟兄,想让他们走得体面些、安稳些。

 

夜色渐渐深了,山梁上的人越来越少,原本喧闹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呼啸的声音。能用的兵器铠甲被士兵们堆成了一座小山,长枪、铁刀、弓箭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长枪的枪尖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铁刀上的血迹尚未擦干,顺着刀身缓缓滴落;铠甲叠在一起,甲片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透着战场的肃杀。牺牲士兵的尸体被逐一抬往城中,要找块干净的地方安葬,立一块碑,刻上他们的名字,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寒了活着的弟兄们的心;只剩下几名手脚麻利的士兵,在清理残留的箭矢与碎石,领头的是个叫李虎的汉子,浓眉大眼,手臂粗壮,他仔细捡起地上的断箭,能修复的箭羽仔细收好,能用的碎石也堆在一旁,嘴里念叨着:“这些碎石日后能用来加固城墙,多攒点,守城时也多份保障。”

 

王浩扶着刀小蛮往山下走,她每走一步都疼得额角冒冷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衣领,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响。她知道,自己是全军的主心骨,是士兵们和百姓们的依靠,若是连她都露怯,士兵们只会更心慌,全州城的希望也会跟着破灭。山下的路比山上平缓些,可她依旧走得艰难,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王浩几乎要半扶半抱着她,才能让她勉强站稳,两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格外煎熬。

 

走到山脚时,恰好撞见柳若薇带着几名百姓赶来。柳若薇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裙摆沾了不少泥土与草屑,头发也有些散乱,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却难掩清丽的容貌,她手里拎着一个粗布袋子,里面装着热水和草药,指尖冻得通红,却依旧紧紧攥着袋子;身后跟着的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中年汉子,还有几个年轻的妇人,有的扛着药箱,有的提着装满热粥的木桶,木桶上盖着厚厚的棉布,还冒着热气,都是自发赶来帮忙的。他们看到刀小蛮满身是血、脸色惨白,眼眶瞬间红了,脚步也加快了几分,心里满是心疼与担忧。

 

“将军,你怎么伤成这样!”柳若薇快步上前,伸手想帮着搀扶,又怕碰着她的伤口,手悬在半空,不敢落下,只能急得眼眶打转,声音里满是心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刀小蛮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没什么力气,嘴角只微微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无妨,小伤,死不了。”她看向柳若薇身后的百姓,眉头微微皱起,眼里满是关切,“百姓们怎么来了?夜里山路难走,还黑,太危险了,快回去,这里有我们就行。”

 

“大家放心不下你们,”柳若薇说着,将手里的粗布袋子递过去,袋子里是一个陶壶,装着温热的热水,她指尖碰到刀小蛮的手,感受到那刺骨的冰凉,心里更疼了,“知道你们打了胜仗,肯定累坏了,又怕士兵们受伤缺药、饿肚子,就跟着来搭把手。这是城里药铺凑的草药,有止血的、消炎的,能帮着士兵们处理伤口;还有些热粥,是百姓们家里凑的米煮的,让士兵们先暖暖身子,填填肚子。”

 

刀小蛮接过陶壶,指尖触到温热的壶身,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像在寒冬里遇到了一束光。她刚拧开壶盖,喝了两口热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喉咙里的干涩稍稍缓解,就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尘土飞扬,很快就到了跟前——是孙勇骑着马急匆匆赶来。孙勇个子中等,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疤痕,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印记,他身上也带着伤,左臂缠着绷带,铠甲上沾着血渍,神色格外凝重,到了跟前翻身下马,甚至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土,也顾不上揉一揉被马镫磨红的脚踝,就快步走到刀小蛮面前,语气急促,带着难掩的焦虑:“将军,出事了,粮仓那边……出大问题了!”

 

“粮仓怎么了?”刀小蛮心头一紧,连忙追问,手里的陶壶差点没拿稳,指尖微微颤抖。粮草本就只够撑五六日,是全军的救命粮,是他们守城的根本,若是再出岔子,别说抵挡夏国相的援军,就连活着的士兵都要饿肚子,全州城也会不攻自破,后果不堪设想。

 

孙勇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才凑到刀小蛮身边,继续说道:“粮仓后墙被老鼠啃了个洞,漏了些粮食,那些粮食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有的咬成了碎末,有的沾了泥土,浪费了不少;更要紧的是,我刚才仔细清点时发现,粮草比之前登记的少了近三成,不是漏的那点能比的,明显是被人偷偷挪走了,藏了起来,这绝不是意外。”

 

刀小蛮脸色骤变,原本就惨白的脸更没了血色,指尖攥紧陶壶,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凸起,壶身的温热也挡不住她心里的寒意,那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背蔓延,让她浑身发冷。“查了吗?是谁干的?粮仓守兵怎么说?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语气冰冷,却难掩心里的焦虑。

 

“还在查,”孙勇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焦急,额角冒起冷汗,“粮仓守兵说,这几日没见外人进出粮仓,只敢确定粮草是近三日里少的。城里人心乱,难免有贪念重的,想趁机偷点粮食活命,可一下子少了近三成,这么多粮食,不是普通百姓敢偷的,也偷不动,我猜,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断咱们的后路,说不定是清军的内应。”

 

王浩在一旁听着,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握紧手里的长枪,枪身被他攥得微微发烫,眼神里满是警惕与怒火:“肯定是清军的内应!夏国相虽然跑了,可他没跑远,说不定早就留了人在城里,就等着这个时候搞鬼,断咱们的粮草,让咱们没力气守城,不战自溃,用心太毒了!”

 

刀小蛮沉默了片刻,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像寒冬里的冰,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意。粮草是救命的东西,是全州城的命脉,绝不能出半点差错,不管是谁偷的,不管是不是清军的内应,只要查出来,绝不轻饶,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回城查,”她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犹豫,眼神里满是决绝,“现在就回去,孙勇,你带路,不管是谁干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绝不轻饶,绝不能让弟兄们饿肚子,绝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

 

“是,将军!”孙勇连忙应下,转身牵过马,想扶刀小蛮上马,让她少受点累,却被她拒绝了。

 

一行人快步往城中走,夜里的全州城格外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城墙上的火把偶尔噼啪作响,火星溅起,又很快落下。火光映在街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忽明忽暗,晃动的影子像鬼魅似的,让人心里发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门栓插得紧紧的,窗户也用木板挡着,偶尔能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或是孩子的哭闹声,可哭闹声刚响起,就被大人赶紧捂住嘴,没了声响——经历了白日的厮杀,百姓们心里都不安,怕清军突然打进来,也怕城里出乱子,只能躲在家里,默默祈祷。

 

到了粮仓,刀小蛮率先走了进去。粮仓是用砖石砌成的,不算大,却很结实,屋顶铺着茅草,透着淡淡的草香。粮仓里堆满了粮袋,鼓鼓囊囊的粮袋靠墙摆放,空气中弥漫着麦麸和粮食的清香,可这份清香里,却透着一丝不安,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刀小蛮走到后墙,果然看到一个不大的洞,洞口边缘有明显被老鼠啃过的痕迹,木头都啃得参差不齐,地上散落着不少粮食,有的被啃得只剩麦壳,有的还完整,却沾了不少泥土,显然是漏出来有些时日了,几只老鼠还在洞口附近乱窜,见有人来,才慌忙钻进洞里,没了踪影。

 

她转身走进粮仓内部,目光扫过堆积的粮袋,果然发现角落里空出了一大片地方,地上积着一层薄灰,灰上有明显的脚印,是近期被挪动过的痕迹,脚印大小不一,能看出是好几个人留下的。粮袋比之前少了大半,原本堆得满满的粮仓,此刻显得有些空旷,那空旷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心里发慌。守粮仓的四名士兵站在一旁,低着头,神色慌张,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手指都攥得发白,不敢抬头看刀小蛮,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被刀小蛮看出破绽。

 

这四名士兵,有两个年纪稍大,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是城里的老住户,被征召来守粮仓;还有两个年轻些,三十多岁,身材瘦弱,看着没什么力气。刀小蛮目光扫过四名守兵,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们的心思,语气冰冷,没有半分温度,像寒冬里的冰,让人心头发冷:“你们几个,轮流守粮仓,这几日谁最后一个当班?谁负责清点粮草?如实说来,若是敢隐瞒,休怪我不客气!”

 

四名守兵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躲闪,没人敢说话,空气里的气氛格外压抑,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还有外面风吹过粮仓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一名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士兵才战战兢兢地站出来,他叫王二,个头不高,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兵服,衣服又宽又大,显得格外单薄,风一吹就晃,他声音里满是恐惧,带着明显的颤抖:“是……是小人,将军,小人这几日最后一个当班,也是小人今早清点的粮草……可小人真没偷粮食,夜里巡逻时没发现任何异常,今早一清点,才知道少了这么多,小人不敢瞒,立刻就告诉了孙勇大人,将军明察,小人绝不敢撒谎!”

 

“没发现异常?”刀小蛮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手上,又扫过他的袖口,眼神愈发锐利,语气里带着质疑,“你袖口沾着的,是粮仓里的麦麸吧?颜色淡黄,带着粮食的清香,外面根本沾不到,你怎么解释?别告诉我,也是意外沾到的?”

 

那士兵脸色瞬间惨白,像纸一样,没有半点血色,他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袖口,果然沾着些淡黄色的麦麸,那是早上清理后墙的洞时,不小心沾到的,他当时没在意,也没清理,没想到被刀小蛮一眼发现了。他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很快就磕出了红痕,嘴里不停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真没偷粮食,这麦麸真的是今早清理后墙的洞时,不小心沾到的,小人绝不敢偷救命粮,也没那个胆子啊,将军饶命!”

 

孙勇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那士兵,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脚印大小和王二的鞋子差不多,他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将军,这士兵神色不对,眼神躲闪,说话也结结巴巴,肯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就是他偷的,或是帮着别人偷的,不如先把他关起来审问,严加拷问,肯定能问出线索;另外,派人查城里的粮铺和百姓家,少了近三成粮草,不是小数目,肯定藏不住,只要仔细查,一定能找到粮草的去向,也能揪出背后的人。”

 

刀小蛮点头,刚要开口吩咐士兵把王二带下去,就见柳若薇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神色匆忙,额角还带着汗,头发也被风吹得更乱了,显然是跑着来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她走到刀小蛮面前,扶着门框喘了口气,缓了缓,才连忙说道:“将军,城外传来消息,是巡逻的士兵阿强探到的——夏国相没跑远,在十里外的破庙扎了营,还留了两百多士兵守着,营地里还升起了炊烟,他自己派了三个人,骑着快马,往吴三桂的军营方向去了,看样子,是去搬援军了,估计用不了几日,援军就会到。”

 

接连两桩事撞在一起,粮仓缺粮,清军搬救兵,众人脸色都愈发凝重,空气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士兵们本就疲惫不堪,伤亡过半,剩下的人大多也都受了伤,能作战的不过五百多人,还都是强撑着;粮草本就不够,现在又少了近三成,撑不了三日;夏国相搬来援军,吴三桂势力庞大,士兵众多,装备精良,比夏国相的兵力强好几倍,到时候他们腹背受敌,根本不是对手,全州城的处境,比白日血战过后更凶险,几乎是陷入了绝境,看不到希望。

 

刀小蛮靠在粮仓的石柱上,石柱冰凉,顺着脊背传来寒意,刚好压下伤口的疼,却压不住心里的焦虑。可她没功夫顾及身上的伤,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吴三桂的军营离这里有两百多里地,快马加鞭,援军最快三日能到,慢则五日;剩下的粮草,加上百姓们能凑的,最多撑四日,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之前,还是未知数;城里的内鬼若不尽快揪出,不仅粮草的事没着落,说不定还会在援军到来时,在城里搞破坏,捅他们刀子,到时候后果更严重,全州城必破无疑。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早已消失,只剩下坚定,像黑暗里的光,让人看到一丝希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焦虑与怒火,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坚定地下令:“孙勇,你带两个人,把这个守兵王二带下去审问,严加拷问,不管他是不是主谋,都要问出线索,问清楚粮草到底被谁偷了,藏在了哪里;另外,派十个人,分成五组,盯着城里的所有粮铺,不许私藏粮草,不许趁机抬价,若是发现粮铺里有多余的粮草,立刻查来源,发现异常马上上报,绝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也不能让粮铺老板趁机发国难财。”

 

“是,将军!”孙勇齐声应下,立刻上前,示意两名身材高大的士兵把跪在地上的王二拉起来,往外面走。王二还在哭喊求饶,挣扎着不肯走,嘴里不停喊着“将军饶命,我真没偷”,却没人理会——粮草是救命粮,容不得半分马虎,也容不得半点隐瞒。

 

刀小蛮又看向王浩,继续吩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王浩,你带三百名能作战的士兵,去加固城墙,把今日在山梁上收集的兵器都分发给士兵们,每人再配一把弓箭,检查一遍城墙上的弓箭和滚石,不够的立刻补充,城门口多派些人值守,加强巡逻,绝不能让清军趁机偷袭;新兵训练不能停,哪怕每天多练一个时辰,也要尽快让他们能上战场,教他们基本的劈砍、射箭技巧,咱们现在缺人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多一分守城的力量。”

 

“是,将军,我马上去安排,绝不让你失望!”王浩点头,他身上也带着伤,伤口传来阵阵疼,可他不敢有半分懈怠,也没喊疼,转身就往外走,要去召集士兵,眼里满是坚定,哪怕再累再疼,他也要守住全州城,不辜负刀小蛮的信任,也不辜负牺牲的弟兄们。

 

最后,刀小蛮看向柳若薇,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焦急,眼里满是恳切:“柳姑娘,麻烦你再发动城里的百姓,凑些草药和粮食——城里的药铺不够,就去乡下找,乡下百姓家里有草药的,尽量凑些,止血消炎的都要;百姓们家里有存粮的,尽量匀些,哪怕少匀点,积少成多,也能多撑几日,事后定当归还,绝不会让百姓们吃亏,也绝不会忘了百姓们的恩情;另外,帮着照顾受伤的士兵,军医不够,你多盯着点,教百姓们简单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别让士兵们伤口感染,尽量保住每一个弟兄的性命。”

 

“将军放心,我这就去办,一定尽力凑够草药和粮食,也会照顾好受伤的士兵,绝不让你操心。”柳若薇点头,她知道现在情况紧急,没再多说,转身就往外走,要去召集百姓,脚步匆匆,却格外坚定,她也想为守城出一份力,想守住这座城,守住城里的百姓。

 

几人都离开后,粮仓里渐渐空了下来,只剩下刀小蛮一人,格外安静,只能听到外面风吹过窗户的声响,还有自己的呼吸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疼得她额头冒冷汗。月光从粮仓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散落的粮粒上,泛着细碎的光,像星星一样,却让人心里沉甸甸的,没半点轻松。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一粒麦子,麦子饱满,带着淡淡的清香,是百姓们辛苦种出来的,也是士兵们的救命粮,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麦子,心里满是沉重——白日里士兵们视死如归的模样,李二狗倒在血泊里的眼神,城墙上百姓期盼的目光,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清晰得像就在昨天,她不能退,也退不起,这座城,她必须守住,身后的百姓,她也必须护住,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对牺牲弟兄们的承诺。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脚步慢慢靠近,停在了粮仓门口。刀小蛮猛地抬头,握紧了手里的佩剑,剑鞘被她攥得微微发烫,眼神警惕,浑身紧绷,以为是内鬼或是敌人,随时准备动手。可脚步声停在门口,没再进来,她抬头看去,却见是一名年幼的小兵,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不高,比粮仓的门槛高不了多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兵服,衣服又长又大,拖在地上,袖子卷着,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臂,小臂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没来得及处理。他手里捧着半个窝头,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头低着,不敢进来,也不敢看刀小蛮,只偷偷用眼角瞥她。

 

这小兵叫小石头,父母早亡,是个孤儿,之前一直跟着百姓们躲在城里,后来看到士兵们守城辛苦,就主动来军营帮忙,平日里帮着搬东西、送水,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也很勇敢,从不喊苦喊累。

 

“将军,你……你还没吃东西,这个给你。”小石头声音细细的,带着少年人的青涩,还有些紧张,声音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敬畏,却又透着一丝坚定,他知道刀小蛮伤重,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

 

刀小蛮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小手,手里的窝头还冒着一点点热气,显然是刚拿到的,还没舍得吃,心里一暖,像被温热的水流过,驱散了些许寒意与焦虑,她摇了摇头,声音轻了些,带着难掩的温柔:“你吃吧,我不饿,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能有力气。”

 

“将军你伤重,得吃东西才行,不然撑不住,会倒下的。”小石头把窝头往前递了递,眼神坚定,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执拗,“我已经吃过了,这是柳若薇姑娘给我的,我留着给你,将军你一定要吃,不然我心里不安。”他说着,怕刀小蛮不肯接,往前迈了两步,小心翼翼把窝头放在旁边的石台上,又快步退到门口,低着头,双手放在身后,不敢再看刀小蛮,却悄悄用眼角观察着她,希望她能吃。

 

刀小蛮看着石台上的窝头,窝头是粗面做的,上面还沾着一点点芝麻,是柳若薇特意加的,想让窝头好吃些。她心里满是暖意,拿起窝头,指尖触到温热的触感,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她咬了一口,粗糙的麦香在嘴里散开,带着一点点芝麻的甜味,虽然简单,却格外香,是她这几日吃的最香的东西。她慢慢嚼着,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不是一个人在守这座城,还有王浩、赵虎、孙勇这样的弟兄,还有柳若薇这样善良的百姓,还有小石头这样年幼却懂事的小兵,他们都在陪着她,陪着全州城,为了守城,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她知道,前路很难,或许是绝境,或许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可只要士兵们还在,百姓们还在,只要大家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也能撑下去,也能守住这座城,守住身后的百姓,守住心里的希望。

 

夜色更浓了,寒风吹过粮仓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让人心里发慌。刀小蛮站在粮仓门口,望着城外黑沉沉的方向,那里是夏国相扎营的地方,也是吴三桂援军会来的方向,透着无尽的危险,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会扑过来,将他们吞噬。可她眼神坚定,没有半分畏惧,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眼底满是决绝。

 

夏国相的援军迟早会到,粮草短缺的难题亟待解决,内鬼还藏在暗处,随时可能搞破坏,可她不怕。她是全州城的将军,是百姓们的希望,只要她还站着,就绝不会让全州城破,绝不会让百姓们遭殃,绝不会让牺牲的弟兄们白白付出性命。哪怕战到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她也要守住这座城,守住所有人的希望,守住李二狗和牺牲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安宁。

 

远处的城墙上,火把依旧在燃烧,忽明忽暗,跳动的火光映在城砖上,泛着暖黄的光,却始终没灭,像极了他们心里的信念,哪怕微弱,也绝不熄灭,哪怕面对狂风暴雨,也依旧顽强燃烧,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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