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内，姬嫣凝侧躺在软榻上。
帐帘被轻轻撩开时，她只觉得额前多了片微凉的触感，像有人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拂过碎发。
那触感太熟悉，带着点墨香，还有他惯常握笔磨出的薄茧。
姬嫣凝的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嘴角先弯起来：“嗯？你回来了？轩辕那边稳定了吗？”
章余没应声，只在榻边坐下，掌心轻轻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这小家伙，今日还闹腾吗？”
“可不是么。”
姬嫣凝终于睁开眼，伸手去拉他的手腕，想让他坐近些，“下午我靠在窗边看书，他踢得我连书页都握不住，哄了半天才好。”
“你说也奇，以前你总说我像个没长性的孩子，现在倒好，咱们这孩子还没出世，就比我还能闹。”
章余顺着她的力道靠近些，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
她怀相不算稳，总爱头疼。
“闹点好，说明结实。”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含笑的眉眼上。
姬嫣凝指尖轻轻划着他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你变了好多。”
章余的指尖顿了顿，揉着她太阳穴的动作慢了些，抬眼看向她时，眼底带着点故作疑惑的笑意：“嗯？哪里变了？我倒没觉得。”
“怎么没变？”
姬嫣凝嗔了他一眼，往他身边凑了凑，靠在他的怀里，“以前你为了逗我，敢把我风筝线剪断，还敢偷偷把我胭脂盒藏起来，现在呢？连我想多吃块糖，你都要念叨‘对孩子不好’，活像个老学究。”
她笑着，眼底却漫起暖意，“不过这样挺好的，你快当父亲了，是该稳重些。”
“那你呢？”章余忽然问，指尖停在她发尾，“从以前到现在……你有没有……”
“有啊。”
他话没说完，却被姬嫣凝打断。
姬嫣凝握住他的手，掌心贴着掌心，抬眸看向他，继续说“小时候我总嫌你烦，嫌你剪我风筝线、推我下水，可后来我也明白了，你那时候，就是想让我多看看你。”
她顿了顿，脸颊泛起浅红，“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从你把我从邻家孩子手里抢回发带那天起，就喜欢了。只是那时候不知是你，也不懂这是喜欢，还总跟你闹脾气。”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映得章余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他没像往常那样笑，也没回握她的手，反而轻轻抽回手，往后退了半步。
姬嫣凝脸上的笑意僵住，刚想开口问，就听见他轻声说：“嫣凝，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吗？”
“你说什么？”
姬嫣凝的心猛地一沉，撑着榻沿坐起来，小腹的坠痛感让她皱了皱眉，却顾不上这些，“章余，你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章余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又往后退了一步，退到帐帘边，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
“我……”
他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重复了一遍，“你要好好的。”
“章余！”
姬嫣凝急了，伸手想去抓他，却扑了个空，帐帘晃了晃，他的身影竟像雾一样散了些，“你回来！你把话说清楚！你不准走！”
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天还没亮，竹帘外只有晨露滴落的声音，软榻边空荡荡的，哪里有章余的影子？
她抬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余温早已散尽，只有掌心下隆起的小腹传来轻轻的胎动，像是孩子在无声地安慰她。可梦里章余后退的模样、那句“我不在了”，还有他最后那抹淡得像要消失的笑，全都清晰得扎心。
“章余……”
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发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不许有事..……你还没见过我们的孩子……”
哭声越来越大，她再也忍不住，侧身蜷缩起来，手紧紧护着小腹，肩膀不住地发抖。窗外的晨露还在滴落，淅淅沥沥的，像在陪她一起哭。
“嫣凝？嫣凝你怎么了？”
院外传来章夫人急切的声音，紧接着是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响动。
章夫人端着刚温好的参汤进来，一看见榻上哭到发抖的姬嫣凝，连忙放下汤碗走过去，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孩子，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姬嫣凝听见熟悉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过身，扑进章夫人怀里，哭得更凶了：“娘……我梦到阿余了……”
“梦到小余了？”
章夫人心里一紧，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声音放得极柔，“是不是梦到他回来了？”
“是……可他要走……”
姬嫣凝埋在章夫人怀里，哽咽着把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说出来，“他问我，如果他不在了，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抓他，却抓不住……他的影子像雾一样散了……娘，阿余是不是出事了？”
章夫人的心沉了沉，脸上却依旧挂着安抚的笑，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傻孩子，就是个梦，别胡思乱想。小余去帮轩辕了，临走前还跟我保证，会尽快回来陪你，怎么会出事呢？”
她扶着姬嫣凝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你怀着重身子，可不能这么哭，对孩子不好。我把参汤给你热了，喝两口暖暖身子，再睡会儿，等醒了，说不定阿余的消息就来了。”
姬嫣凝点点头，却还是止不住地抽噎。章夫人坐在榻边，陪着她一口口喝完参汤，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的章余那样，低声哼着熟悉的童谣。
不知过了多久，姬嫣凝的哭声渐渐小了，呼吸也变得平稳，终于在疲惫中睡了过去。
章夫人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小心翼翼地掖好帐帘，才端着空碗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块墨色玉佩，是章余去年在她寿辰时送她的，说玉能安神，让她戴着放心。
可指尖刚碰到玉佩，就听见“啪嗒”一声轻响，玉佩突然从绳结上滑落，掉在青石板地上，摔成了两半。
章夫人猛地僵住，转身看着地上碎裂的玉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蹲下身，颤抖着伸手去捡碎玉，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片，疼得她喘不过气。
刚才安慰姬嫣凝的话，此刻全成了自欺欺人，“玉佩碎了，小余他……”
章夫人紧紧攥着两半碎玉，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夫人！夫人！轩辕少爷回来了！还有……还有少爷！”丫鬟一路跌撞着跑进来。
“小余？”
章夫人猛地抬头，碎玉险些从指缝滑落。
方才还沉到谷底的心，像被猛地拽起来，连呼吸都乱了。
是错觉吗？难道玉佩碎了只是巧合？
她顾不上捡地上的玉屑，踉跄着往院门口走，都满脑子都是“小余回来了”。
丫鬟眼眶通红，脸上哪有半分“见着少爷”的欢喜，反而带着哭腔：“夫人……您慢点，老爷已经去前院接了，您……您先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章夫人的脚步骤然停住，看着丫鬟躲闪的眼神，方才涌上来的暖意瞬间凉透，安慰姬嫣凝时的“自欺欺人”，此刻全变成了扎心的预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