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广袤的平原上疾驰，窗外的风景如同拉长的卷轴，单调地重复着田野、村庄和光秃秃的树林。车厢内的嘈杂似乎也因这漫长的行程而显得有些疲惫，逐渐低落下去，只剩下规律的铁轨撞击声催眠着许多旅客。
那独耳男人自坐下后，便一直保持着微阖双目的姿态，双手稳稳地护着腿上的黑包，像一尊沉默的石雕。然而，就在孙有为因无聊开始研究车厢顶棚的污渍形状时，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并没有四处乱看，而是径直落在了对面秦垣的脸上，随后又扫过正歪着身子打哈欠的孙有为。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做出一个笑容，但配上他那缺失耳朵的冷硬面庞，这笑意便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二位，”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轻易穿透了车厢的噪音，“不是俗世中人吧？”
孙有为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猛地坐直身体，一脸惊奇地看向独耳男人：“哟呵？这位老哥，好眼力啊！怎么看出来的？”他天性跳脱，好奇心重，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连一直静观窗外的秦垣，也微微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男人。他心中那份隐隐的异样感并未消失，反而因这主动的搭讪而更清晰了些。
独耳男人见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尤其是孙有为那毫不掩饰的好奇，脸上那莫测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他并未直接回答孙有为的问题，而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仔细打量了秦垣和孙有为一番，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缓缓说道：“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在下复姓宇文，名独二。”
“宇文独二？”孙有为眨巴着眼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随即恍然，“独二，独耳？老哥你这名字……倒是贴切得很。”他说话向来直接，倒也没什么恶意。
宇文独二对于孙有为点破他名字的由来，并不以为忤，反而坦然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右耳处：“天生如此，父母便取了这个名字，也算名副其实。”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至于如何看出二位非是俗流……”宇文独二话锋一转，重新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神秘感，“只因早年，我曾有一段奇遇。”
他目光微微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是在西南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我迷了路，误入一个云雾缭绕的山谷。谷中有一石洞，洞内住着一位须发皆白、不知年岁的老人。他见我天生残缺，却心志尚坚，便说我与他有缘，传了我一门奇术。”
“奇术？”孙有为的胃口被吊得更高了，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
“不错。”宇文独二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自得，“此术无名，修习之后，能以这双肉眼，明辨天下阴阳之气，洞见寻常人看不见的‘炁’之流转。修行之人，无论道行深浅，周身自有气场环绕，与凡人迥异。在二位上车之时，我便看见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秦先生气息内敛，沉静如深潭古井，灵光含而不露，是修为高深之象。而孙道长你……”他看向孙有为，“气息外放，活泼跃动，如烈火烹油，亦是玄门正宗的路子。”
这番话说得玄乎其玄，尤其是“明辨阴阳”、“洞见炁流”之语，听得孙有为目瞪口呆。
他本就是道门中人，自然知晓凡夫俗子不懂这些词汇，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透视’神通吗？老哥你竟有这等机缘？”
宇文独二微微一笑，默认了孙有为的惊叹：“神通之说，倒也勉强算得。此法玄妙，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话锋又是一转，目光在秦垣和孙有为脸上扫过，语气变得更为诚恳，“今日与二位同车相邻，便是缘分。我看二位皆是根骨清奇、与道有缘之人，若是有意，我可将此术传授于你们，也算不负当年那位老仙师的嘱托，为他寻个传人。”
孙有为闻言，眼睛顿时亮得吓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等听起来就能“看透”一切的神通，对任何一个修行者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秦垣，想征求他的意见。
秦垣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听着宇文独二的讲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说动的迹象，眼神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
当宇文独二提出传授奇术时，他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并非纯粹善意的东西，那更像是一种……审视猎物般的计算。
“宇文先生好意，心领了。”秦垣开口，声音平淡而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等自有师承，修行之路已定，不敢贪多，亦不便另学他术。多谢。”
宇文独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化为一声惋惜的长叹：“可惜，真是可惜了……天大的机缘摆在面前，却……唉，罢了，缘分强求不得。”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遗憾表情，然后便不再多言，重新抱起他的黑包，走向卫生间的方向。
在靠近孙有为的时候，他又道了一声可惜，还轻轻拍了拍孙有为的肩膀。
孙有为张了张嘴，看着闭目养神的宇文独二，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秦垣，满肚子的话憋在喉咙里，难受得抓耳挠腮。
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秦垣抱怨道：“老秦！你……你也太谨慎了吧！那可是能‘明辨阴阳’的奇术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保不齐咱们今天就真碰上隐世高人了呢？这等机缘，错过了多可惜！”
秦垣看了他一眼，并未解释自己的直觉，只是淡淡道：“修行之路，脚踏实地为好。”
孙有为兀自惋惜不已，唉声叹气。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那个随身携带的、装着此行盘缠和一些紧要物品的腰包，准备拿出水壶喝口水，平复一下错失“机缘”的郁闷。
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孙有为脸色骤变，猛地低头，只见腰间原本系着腰包的地方，此刻已是空空如也！他“嚯”地站起来，双手慌乱地在身上四处摸索，又把座位上下前后翻了个底朝天。
“完了！完了！”孙有为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我的腰包！不见了！”
那腰包里，不仅有他们此行所需的大部分钱财，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放着《殷元帅法》的法本。
秦垣的眉头也瞬间锁紧，他立刻回想起刚才宇文独二与他们交谈时的情景。那家伙看似双手抱包，神态自若，但身体细微的移动，以及那总能吸引人全部注意力的言语……
“是那个宇文独二！”孙有为猛地反应过来，气得一拳砸在座椅上，咬牙切齿，“肯定是他！装他娘的高深莫测！什么奇遇，什么明辨阴阳，全是他娘的狗屁！他就是个手段高明的扒手！用那些玄乎的话吸引咱们的注意力，然后趁机下了黑手！”
此刻，再回想宇文独二那“独耳”的谐音名字，那套看似机缘实则漏洞百出的说辞，以及最后那“遗憾”离去的背影，一切都显得如此讽刺。哪有什么世外高人，不过是个利用人们对于神秘力量的敬畏与贪婪，精心设局行窃的江湖骗子！
孙有为又气又悔，捶胸顿足：“我的《殷元帅法》啊！都怪我！被猪油蒙了心，光想着什么狗屁神通了！”他看向秦垣，脸上满是懊恼和羞愧，“这老小子有本事啊！”
孙有为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老江湖了，也没少遇见骗子和扒手。但是这个宇文独二装的实在是太像了，把他给唬住了。
最关键的是，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了他的包！
是什么时候？唯一有接触的，只有方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厉害的贼，好厉害的骗子！不行，我得找他！”孙有为眼睛差点瞪出了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