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西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足够骑兵快速通过。
林烨一马当先，率领着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犹带血火气息的四百余骑，如同钢铁溪流，迅速涌入城内。
城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落下重闸。
城内的景象，远比城外所见更加触目惊心。
街道上随处可见用门板临时搭起的担架，上面躺着呻吟的伤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金疮药的气味。
民夫们扛着滚木擂石，脚步匆匆地奔向城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在看到林烨这支生力军入城时，那疲惫的眼底又重新燃起了些许希望的火光。
李烽亲自在城门内迎接。这位以勇悍著称的朔方主将，此刻甲胄破损，鬓角凌乱，左肩缠着的麻布还在渗血，但身姿依旧挺直如松。
他看到林烨，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大步上前，重重一拳捶在林烨的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得正好！”李烽声音沙哑，却带着灼热的力量，“再晚半日，恐怕就只能给老子收尸了！”
“李大哥还在，这朔方城就塌不了。”林烨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城内惨烈的景象，眉头紧锁，“伤亡如何？”
“能站着的，不足三千。”李烽语气沉痛，眼中闪过一丝血色，“狄狗这次是发了狠，尤其是那些西夷崽子……他们的弩箭，能破铁甲！”他指了指自己渗血的肩头，“娘的，阴险得很！”
林烨心中一凛，卡勒人的技术优势，在守城战中同样造成了巨大威胁。
“林老弟，你带来多少人？刚才西面那动静……”李烽更关心的是反击的力量。
“骑兵四百余，尚有三百精骑，由马贵率领，去掏黑狼部的老巢了。”林烨言简意赅，“方才击溃了那支西夷骑兵，但未能全歼，他们退往北面，与狄人主力汇合了。”
李烽眼中精光一闪，既有对马贵孤军深入的担忧，更有对林烨果断分兵、直击要害的赞赏。“好！端了那狼崽子老窝，看他们还如何嚣张！只是眼下……”他望向喊杀声最为激烈的南城方向，“拓跋野那老狗和西夷主力尚在，下一波攻城，恐怕就在顷刻。”
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深知战机稍纵即逝。来不及多做休整，林烨立刻下令麾下骑兵下马，一部分协助城防，搬运守城器械，另一部分则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缺口。
李烽则将南城防务暂时交给副将，亲自带着林烨登上南城墙。
甫一登上城头，一股混合着硝烟、血腥和焦糊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城墙垛口多处破损，守军士卒依托着残垣断壁，用弓弩、滚石甚至血肉之躯，死死抵挡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狄兵。
更远处，狄人的弓箭手方阵不断抛射着箭雨，压制城头。
而在狄军阵型的后方，那支败退的卡勒骑兵已经重新整顿，与另外数百名同样装束的卡勒步卒汇合，簇拥着几名看似首领的人物，远远观战，如同一片不祥的暗影。
“看那里，”李烽指向卡勒军阵中几个被油布覆盖的、轮廓模糊的物体，“那东西，从未见过，但几次我军想要出城逆袭，都被其用某种远程利器逼回，威力惊人，不下床弩。”
林烨顺着方向望去，心中疑窦丛生。那是什么？卡勒人隐藏的攻城器械？还是……某种更超越时代的东西？
“报——” 一名斥候冒着箭雨，连滚爬爬地冲上城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将军！林将军！北面……北面黑狼部老巢方向，升起大量浓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浴血奋战的守军之中传开。
“黑狼部老巢被烧了！”
“是我们的骑兵！林将军的兵！”
“天杀的狄狗，你们老家没了！”
刹那间，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原本近乎枯竭的力气仿佛又涌了上来，砍杀得更加凶猛。而城下攻城的狄军，攻势明显为之一滞，尤其是那些黑狼部的士卒，听到后方传来的噩耗，脸上露出了惊惶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士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李烽狠狠一拍垛口，震落一片浮尘：“干得漂亮！马贵这小子，有种！”
林烨心中也松了口气，奇兵奏效了！但他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狄军后阵，尤其是那支卡勒军。他注意到，即便听到黑狼部老巢被袭的消息，那几名卡勒首领似乎并未显得多么慌乱，反而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指向朔方城墙。
不对劲。
这些卡勒人，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攻破朔方城那么简单。他们对黑狼部的损失，反应过于平淡了。
“李大哥，狄人下一波攻势，恐怕会更加疯狂。”林烨沉声道，“拓跋野老巢被端，已无退路，必作困兽之斗。而那些西夷人……所图恐怕更大。”
李烽点了点头，脸上的喜色收敛，重新被凝重取代：“老子晓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一个狄狗踏上这朔方城头！”
就在这时，狄军阵中传来了低沉而雄浑的牛角号声，不同于之前进攻的急促，这号声更加绵长，带着一种肃杀和决绝。
攻城的狄兵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但并非溃败，而是在城下重新列阵。更多的狄兵从后方营寨中涌出，其中夹杂着一些推着简陋攻城车和云梯的队伍。
同时，那支卡勒军阵也开始向前移动，那些被油布覆盖的物体被推到了阵前，油布被掀开，露出了其下的真容——那是数架结构复杂、带着巨大扭力弹簧和金属臂的弩炮！
其造型与胤军所用的任何一种床弩都迥然不同，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而在卡勒步卒的保护下，还有一些人正在地面上忙碌着，似乎在测量、定位，甚至……挖掘？
“他们想干什么？”李烽皱紧了眉头，那种超越认知的器械和诡异的举动，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林烨的心也提了起来。卡勒人的技术优势，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些弩炮的射程和威力恐怕远超想象，而他们的土木作业，更是透着一股邪性。
“告诉弟兄们，稳住！弓弩手准备，重点瞄准那些西夷的弩炮和那些挖地的家伙！”林烨厉声下令。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了整个朔方城。击溃侧翼、奇袭成功的喜悦，此刻已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所有人都明白，击退了一次进攻，挫败了敌人的侧翼，甚至端了对方部分老巢，都并不意味着胜利。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拓跋野的困兽之斗，加上卡勒人那未知而强大的技术手段，接下来的防守，必将更加血腥和残酷。
孤城血沸，硝烟未散。而来自异域的暗影，已然携着冰冷的杀机，迫近至城墙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