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铁铉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白菜便送入口中，又道：
“旁人本官不知晓，可自本官来到山东后，无一日不是吃的这些将军认为难以下咽的饭食！”
听到此处，仁厚的朱高炽心中怒气已消，接连问道：
“大人有没有将灾情上报给朝廷？灾民是否得到了赈济？”
铁铉叹道：“下官怎敢不将灾情上报，只是从山东到应天府的一来一回，少说也要用上十几日。
这还没有算上朝廷派人核实灾情的时间，因此至今也还未能赈济灾民。”
朱高炽点了点头，问道：“马和，咱们还有多少银钱？”
马和道：“回禀殿下，临行前，奴婢带了三千贯宝钞出来，现下还剩两千四百多贯。”
朱高炽先是一怔，随即问道：“怎会这么少，我记得父王不是还特意让你带了一万贯钞么？”
马和猜到了世子的用意，故而颇感为难，犹豫了片刻还是对其附耳道：
“那是王爷给世子在京中上下打点用的。”
朱高炽手一摆，吩咐道：“赈济灾民为重，这样，你将一万两千贯钞拿出来，立即采买粮食，布置粥棚。
咱们留下四百多贯做路费，省着点花也就是了。”
马和不敢违拗，只得躬身称是，前去办差。
铁铉毕恭毕敬地拜倒在地，朗声道：“下官代万千山东灾民，谢过世子殿下！”
朱高炽伸手将其扶起，道：“铁大人快快请起，方才言语得罪之处，还望勿怪。”
铁铉道：“殿下视民如伤，下官敬佩还来不及，又如何会见怪。”
说罢，铁铉又对驿丞吩咐道：“快去为殿下做一份酥锅来尝尝，记得多放些排骨、五花肉和猪蹄！
一应花费，都记在本官个人的账上便是！”
那县丞躬身称是，自去准备饭食。
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朱高炽，赶忙问道：“铁大人，你这又是何意？”
铁铉拱手道：“实不相瞒，此番山东大旱，下官早已组织了数次募捐，可惜我等官吏俸禄微薄，凑来凑去，也没有凑够一千贯钞。
因此听闻燕王世子南下，下官便出此下策，还请殿下恕罪！”
朱高炽恍然道：“原来这一路之上的萝卜白菜，都是为了图谋本王口袋里的银钱所做的准备！”
听了这话，铁铉也不知是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又请罪道：“殿下若要降罪，也请您不要责怪下面的人，他们也都是按照下官的吩咐行事。
所有罪责，铁铉愿意一力承担！”
朱高炽却拍了拍其肩膀，笑道：“我并无见责之意，铁大人此举虽有些失礼，但终究是为了我大明的百姓，毫无私心可言，又何谈罪责。
不过接下来的路，还要麻烦铁大人知会一声，莫要再以菜蔬相待本王了。”
铁铉没有想到，燕王世子不仅心系灾民，而且竟仁厚至此，当即忙应承道：
“还请殿下放心，一切都着落在下官身上便是。”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问道：“请教铁大人，此番山东需要赈济的灾民约有多少？”
铁铉抬头看时，只见说话之人竟是个身穿锦袍的俊秀男子，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不由奇道：
“敢问这位是？”
朱高炽道：“这是本王的内兄，如今也是王府良医所的医官。”
铁铉哦了一声，连忙又问道：“可是那位大公无私，捐出能防治肌腠类疾病，硫磺皂的配方，又勇于任事，用独门秘技人痘法，避免痘疹在北平蔓延的张升先生？”
张升忙道：“不敢，正是下官，铁大人谬赞了，下官不过一介医者，担不起大人这般夸奖。”
铁铉拱手道：“失敬失敬，我等读书之人，所追求的无非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先生既已做成了其一，又如何担不起！”
朱高炽笑道：“内兄，看来你不仅是享誉北平，声名也早已在大明远播开来。”
铁铉问道：“方才先生问本官灾民几许，可是有何用意？”
张升道：“山东起码有数百万人口，这次旱灾既然甚是严重，那么受灾的百姓应该不少吧？”
铁铉点了点头，道：“不错，山东共有五百五十二万人。
除去富户，以及受灾情影响较轻的百姓，灾民怕是仍不下于六十万之众。”
张升皱眉道：“据下官所知，北平的米价差不多每石一贯钞，而山东由于旱灾，米价根据市场行情也会大涨。
即便官府进行干预，起码也会向上翻上一到两翻，否则反而会造成哄抢的混乱局面。
因此世子殿下捐出的一万两千贯钞，至多也就能买到六千石米。
可这对于六十万灾民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只怕等不到朝廷的赈济啊。”
铁铉长长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先生所言，本官又何尝不知，不过这些粮食，起码也能让灾民们度过几日。
至于之后如何挨过，本官只得再想法子了。”
其实话虽如此，但有没有办法帮助灾民渡过难关，铁铉心中又何尝没有答案？
朱高炽提起肉乎乎的拳头，在墙上重重一锤，也顾不上痛不痛，便道：
“我这便给父王写书信，请他在北平买粮，赈济山东的灾民。”
张升道：“燕王殿下的年俸不过万石，前日里世子大婚又花费了不少，这还不算上此番殿下带出的银钱。
所以即便王爷准了世子所请，又能采买多少粮食呢？
再者说来，送信虽然可以快马加鞭，但运粮却无论如何也快不得，等到王爷将粮食运到，只怕……”
言及此处，张升便不再说了，因为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他已无需再说下去。
朱高炽无奈地摇了摇头，铁铉则叹道：“尽人事，听天命，我等所能做的，已尽于此了。”
张升却道：“下官倒是有一个法子，可立即便赈济数十万灾民。”
听了这话，只有杨士奇微微一笑，余人无不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法子？”
张升道：“开仓放粮。”
原本满怀期待的铁铉，闻言不禁颇感尴尬，一时间竟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