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巷的黎明,是被焦虑浸泡过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巷子里似乎家家都亮着灯,一夜无眠。
包子铺的王大爷眼窝深陷,手里的面团揉了又揉,终究是没点火开灶。
木匠张大叔的烟斗早就凉透了,只是机械地叼在嘴里,一下下嘬着苦涩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飘向巷口。
像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
苏燕站在“燕归巢”的屋檐下,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一动不动。
那双往日里看穿精密机关的灵动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
他能回来吗?
就算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就在巷内气氛压抑到顶点时,一个瘦削的身影,不紧不慢地从巷口拐了进来。
还是那件格子衫,还是那副黑框眼镜。
他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模样,就像只是出门晨跑了一趟。
是陈林!
“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整个巷子瞬间活了过来!
“怎么样了?陈林!”
“那姓钟的孙子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燕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目光快速扫过陈林全身,见他毫发无损,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才重重落下。
但她语气里的急切却怎么也藏不住。
“情况如何?”
陈林看着众人写满关切的脸,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更多的,是胸有成竹的松弛。
“剧本的第一幕,演完了。”
他没多解释,径直走进“燕归巢”。
众人连忙跟了进去。
陈林从口袋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一支笔身镌刻着复杂花纹的派克签字笔。
几张印有“天盛集团”水印的顶级道林纸。
还有一部手机,屏幕上定格着一张照片——钟启生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
“这是……”
苏燕的呼吸停顿了。
“道具。”
陈林将白纸铺在桌上,握住了那支笔。
“昨晚的戏,只是为了摧毁他的精神。”
“现在,我们要给他一个足以压垮他现实的物证。”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林整个人的气质骤变。
慵懒和疲惫从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像是一位即将开始创作的大师。
他的手腕悬空,指尖稳定得不像人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蠢货!光稳有什么用?魂!字是有魂的!”
陈玄的声音在脑海中咆哮。
“看那张照片!钟启生写这个‘生’字时,最后一横有个极细微的回锋!这代表他掌控欲的顶峰,但也藏着一丝对未来的力不从心!你刚刚那一笔太飘了!没有重量!重来!”
陈林眼神一凝,手腕微不可查地一沉。
笔尖在纸上游走。
那不是在写字。
那是一场复刻灵魂的舞蹈。
每一笔的轻重,每一个转折的顿挫,甚至笔画之间那肉眼无法分辨的飞白,都在精准复现照片上的原迹。
苏燕不由自主地凑近。
她那双能看透微米级零件误差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
她看见了笔尖落下时,力道如何穿透纸张。
她看见了墨水浸润纸张纤维时,那细微的、与原迹完全一致的毛边。
这……根本不是模仿!
这是重生!
几分钟后,最后一笔落下,陈林放下了笔。
一张白纸上,“钟启生”三个字静静地躺着,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威严与疲惫,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拿去对比。”
陈林淡淡道。
苏燕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将屏幕上的照片放到最大,又从自己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高倍放大镜,对着纸上的签名,一寸一寸地仔细比对。
笔锋的磨损痕迹……一致!
墨色浓淡的细微变化……一致!
连签名的整体气韵,那种睥睨一切又带着一丝英雄迟暮的矛盾感……都分毫不差!
“我的天……”
苏燕放下了放大镜,再看向陈林的眼神,已经从昨晚的惊艳,变成了此刻的敬畏。
这超出了“技艺”的范畴。
这是魔法。
“你这……你这要是进了银行,全世界的金融系统都得为你改规则!”苏燕由衷地感叹。
“这简直是……艺术犯罪!”
“过奖,一个手艺人糊口的本事罢了。”
陈林轻描淡写地说道,将那份伪造的“财产剥夺与继承权转让证明”折好。
接着,他又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按了一下开关。
一阵沙哑、冰冷、充满威严的声音,从装置里传了出来。
“滚!”
“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让我恶心的脸。”
“我已经让王律师连夜拟好了文件,明天一早,就会生效。”
正是钟启生的声音!
苏燕又是一惊:“你录下来了?”
“不。”陈林摇摇头,调试着变声器,“我只是记住了他的声线,然后自己配的音。”
苏燕:“……”
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男人了。
“还差最后一步。”
陈林拿出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换进手机,熟练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接收人,是钟家一个手脚不干净、但曾被钟天昊当众羞辱过的小保姆。
短信内容很简单:“想报仇吗?去先生书房,桌上有份文件,拍下来发给你家少爷。然后打电话告诉他,老爷回来了。”
一个心理崩溃的主角。
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物证。
一个来自“地狱”的催命电话。
以及……一个由全城媒体组成的观众席。
所有的棋子,全部就位。
“好了。”
陈林做完这一切,伸了个懒腰,悠然地给自己pao了杯红茶。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
就在这时,巷口一个负责望风的小伙子匆匆跑了进来。
“来了!来了!钟天昊那孙子来了!”
“带着一大帮记者,长枪短炮的,车都把巷子口堵死了!”
巷内的气氛瞬间被引爆!
苏燕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下意识地看向陈林。
陈林却只是慢悠悠地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别急。”
“等主角的戏唱到最高潮的时候,我们再喊‘停’。”
百工巷口人声鼎沸,钟天昊被无数的闪光灯和话筒包围着,强烈的镁光灯晃得他眼睛阵阵发黑。
他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却又强行打起精神,挤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
昨晚的一切,他宁愿相信是一个噩梦。
父亲在瑞士!怎么可能回来!
一定是自己酒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对!一定是!
他今天,就是要按照原计划,把这场戏演完!把百工巷这群老东西,彻底踩死!
“咳咳。”
钟天昊清了清嗓子,对着面前无数的镜头,摆出最悲愤、最正义的表情。
“我,钟天昊,今天站在这里,是想为所有被无良商家坑害的消费者,讨一个公道……”
话音未落。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尖锐的铃声。
这铃声是他专门设置的,为了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错过。
钟天昊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准备直接挂断。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屏幕上的那两个字时,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完全凝固。
屏幕上,来电显示——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