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个字,像是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钟天昊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爸?!
恐惧如同一只冰冷黏腻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僵直,连肺里的空气都被瞬间抽干,无法呼吸。
“您……您不是……不是在瑞士疗养吗?”
他的声音抖得完全不成样子,上下牙齿在疯狂地打架,发出“咯咯咯”的脆响,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恐惧中哀鸣。
房间中央那个沉默的黑影,动了。
他缓缓地,极为缓慢地转过身来。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头沉睡的雄狮缓缓苏醒。
一缕月光不知从何而来,透过窗帘缝隙斜斜照在他脸上,位置刚刚好。
那刚硬如刀削斧凿的面部轮廓。
阴影里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人心。
还有……左边眉骨上那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的刀疤!那是钟天昊从小到大所有噩梦的源头!
“生意提前谈完了,就回来了。”
钟启生开口了。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沙哑,完全是属于钟启生那种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只陈述事实的语调。
每说一个字,都像往空气里砸了块冰,沉得压人。
“我倒是不知道,我的儿子,在我背后,居然这么‘能干’。”
他迈开了脚步。
咚。
质地精良的定制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像教堂午夜敲响的丧钟,一下,一下,精准地砸在钟天昊的心口上。
咚。
钟启生一步步走来,那件宽大的旧大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将那股混合着顶级雪茄、陈年书卷与绝对权力的浓烈气息,如同一道无形的浪潮,劈头盖脸地推向钟天昊。
这是父亲的味道!
是童年时,每一次考砸了成绩、每一次闯了祸被叫进这间书房时,都会闻到的,代表着审判的味道。
钟天昊的心理防线,在寸寸崩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想要解释,想要辩白,喉咙里却被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为了一条不值钱的破街,你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栽赃一个做了半辈子衣服的老裁缝?”
钟启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已经瘫软跪地的逆子。
那眼神里没有滔天的愤怒,只有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东西。
是失望。
是看着一件自己曾经亲手打磨,寄予了无限厚望的作品,最终却变成了一堆无可救药、甚至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时,那种发自骨髓的冰冷。
“我钟启生这张老脸!”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响的一声惊雷,威严赫赫!
“全都被你这个废物,丢尽了!”
“啪!”
钟启生猛地将一份文件狠狠摔在红木书桌上,那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悍然炸开,震得钟天昊的灵魂都在剧烈颤抖。
然后,钟启生毫无征兆地抬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身形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沉重,像一个溺水之人。
那张被月光映照的刚硬脸上,毫无血色,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死灰。
“我……我刚从手术台上下来。”
他用一种疲惫、极度失望、又带着无尽痛苦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耗尽他最后的生命力。
“医生告诉我,我这颗心,随时都可能停跳。”
“我躺在那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我真的死了,这偌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因情绪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刀,死死地钉在钟天昊身上。
“结果你!”
“你就给我看这个?!”
钟启生嘶吼着,抓起桌上另一份文件——那份苏燕查到的、真实的医疗报告——一把甩在钟天昊的脸上。
纸张锋利的边缘划过钟天昊的脸颊,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但他完全感觉不到。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报告上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和那个用加粗黑体字打印出来的、触目惊心的结论给攫住了——【心脏功能不可逆性衰竭】。
父亲……真的快死了?
他真的刚刚从鬼门关回来?
而自己,在他老人家生死一线的时候,却在外面为了点可笑的脸面,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这一刻,钟天昊一直以来最大的恐惧,他内心深处的梦魇,化为了冰冷的现实。
父亲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的整个世界,伴随着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轰然倒塌。
钟启生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与他那双已经失焦、只剩下无边恐惧的眼睛平视。
“你让我,太失望了。”
钟启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魔力。这声音仿佛绕过了他的耳膜,直接在他最脆弱的灵魂深处响起。
“你,没有资格,继承我钟家的一切。”
“从明天起,你名下所有的跑车、别墅、银行账户、公司的股份……都将被立刻冻结。”
“然后,转让给真正配得上它们的人。”
钟天昊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张着嘴,拼命想要发出声音,却像一条被扔上沙滩的鱼,只能绝望地开合。
钟启生的双眼,此刻深邃得如同两个旋转的黑洞,要将他仅存的理智与意志全部吸进去,碾得粉碎。
最后那句话,被钟启生用一种近乎催眠的语调,狠狠地钉进了钟天昊的潜意识里,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拔除的心锚。
“你,将一无所有。”
“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不——!”
钟天昊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涕泪横流地死死抱住钟启生的大腿。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
“我再也不敢了!爸!我明天!我明天天一亮就去放人!我去给那个老裁缝磕头道歉!我给他磕头!”
“求求你!求求你别不要我!别拿走我的钱!那些都是我的命啊!爸!我求求你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早已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黏糊糊地一大片,全都蹭在了钟启生那条纤尘不染的昂贵西裤上。
钟启生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留情地一脚将钟天昊踹开。
“滚!”
“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让我恶心的脸。”
“我已经让王律师连夜拟好了文件,明天一早,就会生效。”
钟天昊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倒在地,听到这句话,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褪去。他整个人瘫在那里,身体猛烈地抽搐着,只剩下绝望的失声抽泣。
钟启生站起身,厌恶地看了一眼被弄脏的裤腿,再也没有看地上那滩烂泥一眼。
他走到书桌前,将那份真实的医疗报告收好,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用【神笔丹青】伪造的“财产剥夺与继承权转让证明”。
随意地,却又醒目地,放在了书桌的中央,仿佛一份死亡判决书。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充满权力味道的书房,披着那件旧大衣,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
深藏,功与名。
……
第二天,清晨。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将钟天昊唤醒。强烈的头痛让他发出一声呻吟,他发现自己竟然就那么衣衫不整地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昨晚的一切,如同一个噩梦,在他脑海中不断地翻腾。
是梦吗?
一定是梦!绝对是梦!
父亲明明在瑞士,怎么可能回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身骨头都在抗议,正想去喝口水,却被床头柜上“嗡嗡”震动的手机吸引。
是他的贴身助理。
“喂……”钟天昊的声音沙哑干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助理兴奋到变调的、极尽谄媚的声音。
“钟少!您可算醒啦?太好了!您交代的事情全都办妥了!”
“各路媒体的记者们都已经到了,长枪短炮的,就在百工巷口等着您呢!就等您过去,发表那篇准备好的‘惩治无良商家、维护市场秩序’的发言了!钟少您这次可要出名了!”
记者。
百工巷。
发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从天而降的重锤,狠狠砸在钟天昊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想起了昨晚那个噩梦里,父亲冰冷失望的眼神,想起了那句穿透灵魂的“滚”,想起了那份摆在桌上的“财产剥夺证明”。
钟天昊的脸,“唰”的一下,惨白如纸,再无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