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佛国告别,风云再起
边陲小镇“驼铃集”坐落在西域与北原交界的荒漠边缘,得名于往来商队骆驼颈间不绝于耳的铃声。风沙是此地永恒的主题,土黄色的房屋低矮而敦实,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抵御那刮骨蚀魂的干燥狂风。空气里混杂着烤馕的焦香、牲畜的气味,以及一种来自北方冰雪之地的、若有若无的凛冽寒意。
沈墨和苏婉清在一家客人稀少的脚店二楼临窗而坐。桌上摆着简单的饭食:硬得像石头的馕饼,一小碟盐渍的沙枣,还有两碗飘着几片干菜叶的肉汤。经过连日的奔波与洞府中的惊险,这顿粗糙的饭菜竟也显得难得。
沈墨慢慢撕开一块馕,蘸着肉汤,动作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初步领悟《无为道心》并成功稳定了血脉躁动后,他眉宇间那份常年凝结的郁结与紧绷似乎化开了些许,虽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少了几分惶然,多了几分沉静。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磅礴的力量不再是无时无刻试图反噬主人的凶兽,而更像是一条被初步疏导、虽仍汹涌却暂时循着河床奔流的大江。这是一种脆弱的平衡,却也是希望的开始。
苏婉清小口啜饮着肉汤,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尘土飞扬的街道。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虽沾染风尘,却难掩其清冷气质。与沈墨同行至今,她已不再是那个仅凭宗门戒律行事的玄天宗弟子,眼底深处多了几分历经世事后的复杂与坚定。
“根据那苦行僧的指引,以及石座上的霜狼部图腾,”苏婉清放下陶碗,声音平静,“《无为道心》的完整碑文,有极大可能流落北原,甚至就在那霜狼部手中,或其势力范围之内。”
沈墨点了点头,望向窗外北方那片被风沙模糊的天际线。那里,天地尽头,隐约可见一抹与西域金黄沙土截然不同的、巍峨连绵的白色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那就是北原,魔修盘踞之地,比西域更加陌生、更加危险的存在。
“北原苦寒,魔道势力错综复杂,绝非善地。”苏婉清继续道,语气中没有劝阻,只有冷静的分析,“我们需要更周全的准备。地图、御寒物资、以及……一个能让我们在北原行走的身份。”
正商议间,楼下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夹杂着马蹄声和修士特有的、收敛却依旧能感知到的灵力波动。两人对视一眼,警觉地收敛气息,透过窗棂的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一小队约五六人的修士,风尘仆仆地闯入脚店前的空地。他们身着统一的玄天宗外门弟子服饰,但个个面带疲色,衣袍上甚至带着些许干涸的血污和破损,坐骑也是口吐白沫,显然经历了长途疾驰和不止一场恶战。
为首的一名年轻弟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焦虑。他翻身下马,对迎出来的店家伙计急声问道:“可有从中土方向来的最新消息?尤其是关于山门和前线战况的!”
伙计显然被这阵势吓到,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有……这偏僻地方,消息来得慢……几位仙师,可是中土出了什么大事?”
那年轻弟子闻言,脸上希望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拴马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后一名年纪稍长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地安慰:“李师弟,冷静些。宗门定然无恙,清虚师祖和诸位长老定能守住。”
“守住?”那被称作李师弟的年轻人猛地抬头,眼眶泛红,“师兄!你我都亲眼看见了!幽冥渊彻底崩了!那些魔物……像潮水一样!多少城镇一夜之间就没了!前线传讯说、说护山大阵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我们离开时,栖霞镇方向已经……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消息传出来了!”
栖霞镇这三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沈墨一下。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充满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却也终究是故乡。他端着陶碗的手顿了顿,目光低垂,看不清神情。
苏婉清的呼吸也微微一滞。她虽早已料到中土局势会因幽冥渊封印彻底破裂而恶化,却没想到竟已严峻到如此地步。玄天宗护山大阵乃是传承数千年的根基所在,若连大阵都岌岌可危,那意味着天魔的兵锋可能已直指宗门腹地,生灵涂炭的景象可想而知。
楼下玄天宗弟子们的对话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充满了绝望和悲壮。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北漠城,与那里的巡查使汇合,听说宗门正在召集所有在外弟子回援……”
“回援?就凭我们几个?不过是……不过是尽一份心力罢了。”
“纵然是螳臂当车,也绝不能后退一步!身后就是亿万生灵!”
苏婉清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她可以想象师门此刻正面临着怎样的压力,同门们又在经历着怎样的血战。作为内门弟子,她本应站在最前线,与师门共存亡。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和归心似箭的焦急在她心中涌动。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沈墨。他依旧沉默着,但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中土的惨状,因他触碰镇界碑而加速的危机,这一切都与他脱不开干系。那“灾星”之名,在此刻听来更是格外刺耳。他是否会因此感到更大的压力,甚至愧疚?北原之行,关乎他控制自身血脉、探寻真相的唯一途径,但在中土苍生遭劫的当下,这份个人的追寻,是否显得……有些自私?
沈墨忽然抬起头,目光与苏婉清相遇。那双眸子深处,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故土遭劫的沉重,有对自身命运的无奈,但最终,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种异常的坚定。
“我们必须更快。”沈墨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原之行,已不单单是为了我。”
苏婉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的血脉真如种种线索暗示的那般,与天魔、与封印有着莫大的关联,那么找到控制血脉的方法,找到《无为道心》的完整碑文,或许就不再是个人求生,而是可能关系到扭转整个战局的关键。拯救中土苍生的希望,或许竟要着落在这条被世人视为“灾星”的路上。
“我明白。”苏婉清轻轻颔首,眼中的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同行的决然,“我们去北原,找到碑文。”
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迅速结算了饭钱,悄然离开脚店,融入了驼铃集往来的人流中。他们购置了更详尽的北原边境地图、厚实的御寒皮袄、以及足以在冰原上维持生机的物资。每一步准备,都让那个远在天边、冰封雪盖的世界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迫近。
傍晚时分,两人离开了这座被风沙笼罩的边陲小镇。身后,是残阳如血,将西域的荒漠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而前方,横亘着巍峨连绵的北原山脉,冰雪覆盖的山巅在夕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光,像一道巨大的、分隔了两个世界的门户。
风寒刺骨,预示着北原的严酷。沈墨拉紧了新买的皮袄领口,感受到怀中那枚母亲遗留的宝石,隔着衣物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苏婉清则检查了一下随身的长剑和符箓,目光坚定。
他们都知道,踏入北原,意味着踏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法则世界,那里弱肉强食,正邪的界限模糊不清。中土的烽火与北原的风雪,即将在他们的命运中交织。
“走吧。”沈墨低声道。
两人身影,毅然决然地投向北方那片无垠的冰封之地,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与骤起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