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十三行的夜空格外沉闷,低压的云层像一口倒扣的黑锅。
飞腾物流总部顶层,李仁杰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拥堵的车流。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秒针刚划过十二点的位置。
“动手。”
对着蓝牙耳机轻吐出两个字,他端起桌上的威士忌,指尖在杯壁上有节奏地敲击。
与此同时,C区地下车库入口。
三辆印着飞腾标志的重型卡车突然失控,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横向侧翻,庞大的车身将入口死死堵住。
紧接着,早已待命的几辆执法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至,几个身穿制服的人拿着封条,直奔B2配电房那扇刚换新的防火门。
“接到举报,此处违规改建仓库,存在严重消防隐患,即刻查封!”
封条呈X形贴在了门缝上。
李仁杰转过身,面前的巨大显示屏上正是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
看着老赵等几个商户被挡在封条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跳脚,他轻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挂在杯壁上,缓缓滑落。
他拿出手机,在拥有五百人的“十三行物流资源置换群”里发出一条公告:
【飞腾物流:为配合相关部门整治安全隐患,即日起全面清查违规地下仓储。请各位老板选择正规渠道,切勿因小失大。】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一连串的“收到”和点赞表情刷屏,原本还在观望的商户们此刻只剩下对飞腾权威的敬畏。
李仁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整了整西装领口。
这只是第一步。
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在十三行,有些路是不能走的,有些人是不能用的。
B2配电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门外隐约传来的争吵声和警笛声。
老赵瘫坐在那堆价值连城的貂皮大衣上,手里抓着刚签好的合同,指关节用力到发青。
“完了……全完了。”老赵把合同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这哪里是仓库,这是棺材!梁奇,你把我们都坑死了!”
几个跟着老赵把货存进来的商户也是面如死灰,有人已经掏出手机准备给买家赔礼道歉。
“啪。”
一声脆响,配电房内的灯光突然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所有人惊叫出声,恐慌在密闭的空间里瞬间发酵。
一道刺眼的白光划破黑暗。
梁奇手里举着那把大功率战术手电,光柱打在房间最深处的一面墙上。
光影交错间,他的脸显得格外冷硬,看不出丝毫慌乱。
“哭完了吗?”
梁奇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带着回音。
他把手电移向墙角,那里堆着几块不起眼的废弃绝缘板,“哭完了就过来干活。”
老赵愣住了,借着余光,他看见梁奇并没有去看那扇被封死的大门,而是蹲在墙角,指挥着阿坤把绝缘板挪开。
板子后面,露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上面刻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繁体字:光绪二十年造。
“这是……”老赵瞪大了眼。
“清朝十三行大火后修的防火暗渠。”梁奇从包里掏出一把撬棍,插进铁板缝隙,“后来修防空洞的时候把这截路封了,图纸上早就没了标记。”
阿坤啐了一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手,接过撬棍猛地发力。
金属摩擦声响起,铁板被硬生生撬开,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风扑面而来。
“这……这能走人?”
一个商户探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洞口,缩了缩脖子。
“走不了人。”梁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但能走货。”
他转身踢了踢脚边的几个帆布包:“阿坤,亮家伙。”
阿坤咧嘴一笑,拉开拉链。
哗啦一声,十几块改装过的“滑板”倾泻而出。
这些不是普通的玩具,而是用加厚的平板车底盘改装,下面装的是工业级的高耐磨静音滚轮,每个轮子都有拳头大小。
“所有皮草,用油布裹三层,绑在滑板上。”梁奇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卷拇指粗的尼龙绳,“这下面有一米二高,地面是斜坡,直通珠江口。这是天然的滑梯。”
老赵捡起一块滑板,轮子转动得飞快,连一点杂音都没有。
他看着梁奇,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早就算好了?”
“做生意,总得留个后门。”梁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腰上,“阿坤断后,我领头。每块板子间隔两米,用绳子串死。这就是一列地下火车。”
十分钟后。
一条长达三十米的“货运列车”组装完毕。
每块滑板上都捆扎着半人高的货物,像是一条蛰伏在地底的长蛇。
梁奇趴在最前面的滑板上,戴上了防尘护目镜。
“抓紧绳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后面的队员们,“这趟车不卖票,只玩命。速度会很快,谁要是松手,货就没了。”
阿坤趴在最后,嘴里咬着手电筒,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句:“坐稳了!老司机发车!”
梁奇双脚猛蹬墙壁。
滑板车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入黑暗的甬道。
风声在耳边呼啸。
这不是下水道那种黏腻的恶心感,而是一种干燥、阴冷的压迫感。
这里的坡度比想象中更大,重力加速度让滑板的速度迅速飙升到四十码。
梁奇的脑海中,那张这一百多年历史的地下管网图正在飞速展开。
前方三十米,右转。
“右拐!压低重心!”
梁奇大喊一声,身体猛地向右倾斜。
连接着身后十几辆滑板的尼龙绳瞬间绷紧,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崩裂声,但随即就被滚轮摩擦地面的轰鸣盖过。
整列队伍像一条灵活的游龙,紧贴着管壁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阿坤在队尾被甩得差点飞起来,他死死扣住滑板边缘,兴奋得嗷嗷直叫:“爽!比他妈开法拉利还爽!”
这种贴地飞行的感觉极其疯狂。
头顶离天花板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稍一抬头就会撞得头破血流。
这种压抑的空间感反而激发出一种亡命徒般的快感。
梁奇盯着前方手电筒照亮的一小块光斑。
还有两个急弯,一段长直道。
如果他的计算没错,这里是整个广州地下管网的盲区,也是飞腾那个几百万的大数据系统里唯一的黑洞。
地面上,李仁杰正在办公室里开香槟。
“李总。”助理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监控显示,那帮人……消失了。”
“消失?”李仁杰晃着酒杯,心情极好,“地下室信号不好很正常。只要封住出口,他们就是罐头里的沙丁鱼。”
“不是……”助理把平板电脑递过去,“您看这个。”
屏幕上,代表“火箭队”的几个GPS信号点,在进入B2层后确实消失了。
但就在几秒钟前,系统捕捉到了一次异常的震动信号,不是在地下室,而是在两公里外的沿江大道地下。
那是只有地铁才会产生的震动频率。
但那里根本没有地铁线。
李仁杰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停止了敲击。
“这是什么?”
“不知道……系统判定为‘环境噪音’。”
“噪音?”李仁杰冷笑一声,把平板扔回桌上,“不用管。没人能在这个时间点把货运出去,除非他们会穿墙。”
他端起酒杯,走到窗前,看着C区那几个还在闪烁的警灯。
“这一局,我赢了。”
珠江边,废弃排污口。
生锈的铁闸门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
带着一身尘土和霉味的梁奇第一个冲了出来,滑板在碎石滩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稳稳停住。
紧接着,一连串装满货物的滑板像子弹一样射出,在惯性的作用下一直滑到江边的草丛里。
早已等候在此的两辆厢式货车立刻打开了大灯。
“快!装车!”
梁奇解开腰上的绳子,甚至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尘,直接扛起最重的一包皮草扔给车上的接应兄弟。
阿坤从最后一块滑板上滚下来,扶着膝盖干呕了两声,然后大笑着爬起来:“真他娘的刺激!下次还要玩!”
五分钟。
仅仅五分钟,价值几百万的货物全部转移完毕。
两辆货车关上车门,没有任何停留,迅速融入了沿江大道的车流中,消失在夜色里。
此时,距离李仁杰下令封锁,刚刚过去四十分钟。
晚十点。
十三行C区地下室门口,老赵还在跟那几个看守的人磨嘴皮子。
“我就进去看一眼!那是我的命根子啊!”
看守冷着脸:“还在排查隐患,任何人不得入内。”
就在这时,老赵的手机响了。
紧接着,旁边几个商户的手机也接连响了起来。
【老赵,衣服收到了,没一点褶子。你们这物流绝了,以后就定这家!】
老赵愣住了。
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那扇贴着封条的大门,最后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空荡荡的角落。
那里原本是梁奇坐的地方。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随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狂喜和敬畏。
“神了……”老赵喃喃自语,“这真是神了……”
飞腾总部。
“哐当!”
那个精致的水晶高脚杯在墙上摔得粉碎。
李仁杰死死盯着助理递过来的签收单,那上面鲜红的印章像是一个个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
六家客户,全部签收。
货物完好无损。
而且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以为已经把对方瓮中捉鳖的时候。
“怎么出去的?啊?怎么出去的!”李仁杰咆哮着,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真皮座椅,“地老鼠!真是一群地老鼠!”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玩一盘精密的国际象棋,每一步都在计算之中。
可对方根本不跟他下棋,直接把棋盘掀了,在棋盘底下打了个洞钻了出去。
这种被智商碾压的羞辱感,比损失几个客户更让他抓狂。
“查!给我把全城的下水道图纸都找来!”李仁杰扯松了领带,原本儒雅的面具彻底撕裂,露出底下狰狞的獠牙,“我要把这只老鼠捏死!”
深夜,珠江边。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蹲在草丛里,用手指抹了一下地上的滑板辙印。
他叫花蛇,龙爷手下的头号眼线。
他把手指放在鼻尖闻了闻,那是油布和薄荷脑的味道。
“四爷。”花蛇拨通了一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那小子没走地,走的‘阴路’。十三行的老防空洞,被他玩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有点意思。”
“要不要做了他?”花蛇的手摸向腰间。
“不急。”龙爷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能想出这招的,是个脑子灵光的。先请他喝杯茶。”
“是。”
新潮前线档口。
苏红棉看着桌上那一摞厚厚的现金,笑得花枝乱颤,一边数钱一边骂:“这帮飞腾的孙子,还想关门打狗?也不看看咱们奇哥是谁!”
梁奇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支红笔,在那张贴在墙上的十三行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那是今晚走过的地下路线。
“这条路废了。”梁奇轻声说。
“啊?为什么?”阿坤正拿着湿毛巾擦头发,“那路多好走啊,又快又没人查。”
“李仁杰不是傻子,他只要查一下出口的监控就能推出来。”梁奇把笔扔在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而且,动静太大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刚才在江边,他感觉到了。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比李仁杰的无人机要危险百倍。
像是一条毒蛇,正吐着信子在暗处盯着他的脖颈。
李仁杰只是想赚钱,而这股视线的主人,可能会想要命。
“奇哥,怎么了?”
陈晓月走到他身后,把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
“没什么。”梁奇紧了紧衣领,“天快亮了,回家睡觉。”
就在他走出档口大门的一瞬间,一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滑到了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花蛇那张满是横肉的脸。
他没有下车,只是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烫金的请柬,递到了梁奇面前。
请柬上只有三个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森森的霸气:
【观澜阁】
梁奇的脚步顿了一下。
阿坤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铁棍,却被梁奇按住。
梁奇看着那张请柬,伸出手,稳稳地接了过来。
他的手很干燥,没有一丝颤抖。
“告诉龙爷,茶要烫的。”梁奇淡淡地说道。
花蛇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梁老板是个痛快人。”
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入夜色。
梁奇低头看着手中的请柬,指腹划过那烫金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