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涟漪以柴房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墙壁与杂物化作流淌的光影,那些承载着林子谦心血与探索的实验作品,在扭曲的光线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发出低沉的嗡鸣。怀中的铜钥匙已灼热如烙铁,清晰地指向那正在汇聚成形的、由无数星光与法则符文构成的光之门扉。
门的那头,是医院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是父母压抑的啜泣,是现代都市遥远的喧嚣,是那个名为“林凡”的、亟待归位的灵魂。
门的这头,是周墨谨将令牌与钥匙交付于他时郑重的眼神,是阿芜捧着清水时担忧的眉眼,是天工坊里弥漫不散的漆香与木屑味,是无数个日夜俯首于工作台的专注,是“林子谦”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
留下,意味着彻底斩断与过往的联结,从此安心做他的天工坊主,将金缮之道传承下去,或许还能在此方世界留下更多不朽的杰作。这里有敬他爱他的师长同伴,有他一手振兴的基业,有他探索出的、独特的艺道之路。
回归,则能回到熟悉的世界,弥补对父母的亏欠,继续那个或许平凡却真实的人生。那里有现代化的便利,有未竟的事业,有属于“林凡”的社交与情感。
两个选择,似乎都有足够的理由。
然而,在那时空之门愈发清晰、法则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瞬间,林子谦的脑海中掠过的,却不是这些利弊权衡。
他想起的是周墨谨那句“安住当下”。
他想起的是自己触摸那些残破器物时,内心涌起的、想要与之对话、抚平其创伤的纯粹冲动。
他想起的是在柴房中,将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以金线为引,组合成全新意境时,那种超越物质、触及灵魂的创造喜悦。
他修复的,不仅仅是器物,更是时光的碎片,是记忆的载体,是文明的星火。他的“传世之心”,早已不局限于一门手艺的传承,更在于以匠心为舟,渡那些承载着故事与精神的“物”,也渡他自己,抵达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现代世界很好,有他割舍不下的亲情与过往。但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他必须去完成的“道”。而在这里,在这古老的天工坊,在这间堆满破碎与可能的柴房里,他的“道”才刚刚展开,前方还有无尽的星空等待他去描绘,还有无数的破碎灵魂等待他去对话与安顿。
回归,是回到一个熟悉的“存在”。
留下,则是继续一场刚刚开始的、“成为”的旅程。
电光火石之间,心意已决。
就在那星光门户稳定到极致、即将彻底洞开的刹那,林子谦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走向那扇门。
反而,他猛地将怀中那枚灼热的铜钥匙举起!不是用它来打开回归之门,而是将自身对金缮之道的全部理解、对“传世之心”的全部感悟,连同那澎湃的、引动门户的法则能量,尽数灌注于这枚传承信物之中!
“吾心已安于此间!以此‘传世之心’,固我门庭,镇我道统!”
他心中默念,声音却如同洪钟,响彻在扭曲的时空之中。
那铜钥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温润浩大、如同旭日初升般的光辉!光芒如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工坊!
即将彻底洞开的星光门户,在这股源于林子谦自身选择、并以传承信物为引的磅礴力量冲击下,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仿佛不甘地嘶鸣,最终,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迅速地黯淡、收缩,化作一点微不可查的星光,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柴房内扭曲的光影瞬间平复,漂浮的碎片哗啦啦落回原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只有林子谦手中,那枚依旧残留着余温、光泽却似乎更加内敛深沉的铜钥匙,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真实发生过。
时空的涟漪彻底平息。那股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来自遥远时空的牵引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根植于此方天地的踏实与安宁。
他,选择了留下。
不是出于责任,不是出于不舍,而是出于对自身之“道”的明晰与坚守。
他推开柴房的门,走了出去。外面,月华如水,万籁俱寂,天工坊在夜色中静静沉睡,与他初来时并无二致,却又仿佛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已经不同。
周墨谨房间的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老人推开窗,隔着院落,与林子谦遥遥相望。
没有询问,没有惊讶。周墨谨的脸上,只有一种早已料到的、深邃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对着林子谦,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窗。
林子谦站在院中,仰头望向那轮明月,心中一片澄澈。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他的田园,不在千里之外的现代都市,而就在这方寸工坊之内,就在那与每一件器物的深度对话之中,就在那以金线连接破碎、描绘星空的探索路上。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徘徊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异客,而是真正扎根于此、心有所属的——林子谦。
他握紧了手中的铜钥匙,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他血脉相连的传承之力与守护意志,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未来的路,依旧漫长,但他知道,他将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直至将这份“传世之心”,淬炼至真正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