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灯光下,潘红梅的脸色更加白的吓人,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你光这样硬挺着不行,得去找赤脚医生看看,到底是哪里的毛病。”王大翠说着,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潘红梅连忙按住她的手说道:
“主任,我没事,你看这天都黑了,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家照看孩子吧!我躺一晚上就好了。”
“嗯,没事,不急。在河边我就看你脸色不对,回到家越想越不放心,你这肚子也疼了有很长时间了吧?
你是眼见着一天比一天虚弱,可不能再拖下去了,说啥也得去看看。别耽误了病。”
“主任,俺心里有数,真没事,就是累的,歇歇就好了。”
见潘红梅执意不去,王大翠犹豫了一下:
“那你明早要是还不好,可一定得去找医生看看了。”
潘红梅点点头,心里却想: 看医生要花钱,孟长富寄回来的那点钱得省着用。
送走王大翠,她强撑着做了点糊糊,让婆婆看着孟弟和孟军吃饭。
她把饿得嗷嗷直哭的孟花和孟梅喂饱后,再看锅里已经一点也不剩了。
潘红梅一口饭也没吃,躺在炕上,腹部的疼痛越来越频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停地搅动。
夜里,潘红梅发起了高烧。她时醒时睡,在噩梦中挣扎。
恍恍惚惚的,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红色的旋涡,怎么爬也爬不出来。
天快亮时,疼痛达到了顶峰。她蜷缩在炕上,死死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她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腿间涌出,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借着窗外的微光,她看见手上全是暗红色的血。
潘红梅心里一沉。这个月的月事已经迟了二十来天了,她本以为是太累了,加上营养不良造成的,可现在...
“娘,好多血。”孟弟被惊醒了,害怕地叫着。
潘红梅想安慰孩子,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变得急促,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来人...”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却微弱得像蚊蝇。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时,门外传来了王大翠的声音:
“红梅!你好点了吗?我给你端了碗粥来!”
潘红梅用最后一点力气,想挣扎着坐起来,却不小心碰倒了炕头的搪瓷缸子。
“哐当”一声,终于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
王大翠推门进来,看见炕上的情形,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碗。
“老天爷啊!”她冲到炕前,掀开被子,看到那一摊血迹,脸色顿时变了。
“孟弟,快去,叫你大有叔快点过来。”王大翠对吓呆了的孟弟喊道。
不一会儿,孟大有就领着好几个人聚集在了院子里。
大家七手八脚,把潘红梅抬上板车,身上给她盖上了一床破棉被。
“得赶紧送公社卫生院!”孟大有说。
“到公社卫生院有二十多里路呢!太远了。”有人犹豫道。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王大翠厉声说道:
“没看见人都这样了吗?”
潘红梅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放在板车上,车轮在土路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她听见风声;
听见人们的议论声;
听见孩子的哭声,这些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水。
“宫外孕破裂,内出血,必须马上手术!”一个遥远的声音说。
“可是,医生,我们没带多少钱...”这是王大翠的声音。
“再不做手术就来不及了!快去办手续!”
潘红梅感觉到,有人把她抬到一个硬邦邦的床上,刺眼的灯光照得她睁不开眼。
有人剪开她的衣服,冰凉的酒精擦在皮肤上。
“血型匹配,需要输血...”
“用我的,我身体好。”不知是谁在说。
“血型和身体好不好没关系,关键是血型匹配才行。”
……
潘红梅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身体,像是要飘起来。
她看见母亲在向她招手;
她看见孟长富,在一个大铁炉子跟前,正往外抽一根通红通红的铁条;
她看见孟弟孟军,领着孟花和孟梅向她跑来...
“娘…”她喃喃道。
“病人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肾上腺素!”
潘红梅感觉自己沉入了一片红色的海洋,温暖而安静。
就这样睡去挺好,她想着,太累了...
“红梅,红梅!你要坚持住,孩子们不能没有娘啊!”王大翠的声音像一根线,把她从红色的深海中拉了出来。
潘红梅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在心里呐喊:我的孩子…我要活!我要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听见有人说:“血止住了,血压也开始回升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然后,是王大翠疲惫却欣慰的笑脸。
“你总算醒了,可吓死俺们了!”
潘红梅虚弱地转动眼珠,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插着管子,鲜红的血液正一滴一滴地输进她的身体。
“孟花,孟梅……”
“他们都在家,由奶奶照顾着呢!队里也照顾你,队长给孩子们送了一斤白面和五斤地瓜面去。你就放心养病吧!孩子们都好着呢!”
王大翠握住她的手:
“医生说,你再晚来半小时就没命了。是宫外孕,就是孩子长在了不该长的地方,把输卵管撑破了...”
潘红梅这才明白那个迟来的月事,还有这一个多月的腹痛。
原来,那是一个错误的生命,在错误的地方悄然生长,几乎要了她的命。
“孩子他爹知道我住院的事吗?”
“已经给他拍电报了,应该明天就能到。”
潘红梅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想起被推入手术室前,听见医生对护士说:
“这样的病例今年是第三例了,前两个都没救过来...”
她是最幸运的一个。
也许是阎王爷看她的孩子们还小,可怜她,没有收她。
三天后,孟长富急匆匆地赶到了卫生院。他紧紧握着潘红梅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事了,”潘红梅轻声说:“都过去了。”
“唉!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也真是难为你了,要不咱就听娘的话,把孟弟…”
“不行,这事你以后想都别想。”潘红梅打断他:
“四个孩子我一个也不撇下,我说过多少次了,孟弟就是我的亲闺女,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王红梅一双凤眼瞪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额头上的青筋爆出,像极了一头暴怒的护犊子母狮。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你也别生气了,我保证从今以后绝不再提这件事了。”
孟长富第一次看到她发这么大火,看到她气成这样既心疼又愧疚,他连连道歉并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