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近乎狂喜的低吼。
“真有铁!”
赵铁峰的声音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三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山林间炸响。
霎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数十道灼热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所在的方向。
月光下,只见赵铁峰半跪在地,双手死死扒着一块其貌不扬的黑褐色岩石。
他身旁散落着一些细密的黑色沙砾,那是他从不离身的宝贝——高纯度的磁铁砂。
此刻,一部分铁砂正诡异地吸附在那块岩石裸露的断面上,形成了一片细微而清晰的纹路,仿佛活物一般勾勒着山体的脉络。
“是露天富矿!老天开眼!是富矿!”又一名老兵扑了过去,用手背在那岩石上狠狠一蹭,再摊开手掌时,一层带着金属光泽的红褐色粉末赫然在目。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片贫瘠、荒凉、被朝廷视为鸡肋的兴州,这片让他们流血流汗却看不到希望的土地,脚下竟埋藏着足以铸造千军万马的钢铁脊梁!
狂喜如浪潮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他们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欢呼出声,想要立刻抄起工具,将这宝藏从山体中挖出来。
然而,治军极严,没有命令,哪怕是天大的诱惑当前,也无人敢擅动分毫。
于是,这股极致的兴奋硬生生被压制了下去,化作了沉重的喘息和一双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
整个山坳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由狂喜和死寂交织而成的紧张气氛,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只等一个指令。
薛兮宁站在身侧,看着那群状若疯魔的汉子,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块平平无奇的深色石头,完全不明白这东西为何能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铁血男儿如此失态。
这就是铁矿?
原来长这个样子?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一股因无知而生的羞赧悄然爬上心头。
身为兴州未来的女主人,她竟连这里最宝贵的财富都认不出来。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镇定,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藏不住一丝惊奇,以及对这未知资源所带来的未来的隐隐期待。
她知道,这块丑陋的石头,将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并未看向那块矿石,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身旁的薛兮宁脸上,将她从迷茫到羞赧再到惊奇期待的每一丝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这世间珍宝,似乎都不及她此刻鲜活的模样。
山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他忽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微微低下头。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她微怔的脸。
就在薛兮宁心跳漏了一拍的瞬间,他温热的唇覆了上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个吻突如其来,却又仿佛理所当然。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然而,这片刻的温存,却被赵铁峰那声急切的呼唤彻底打断。
“王爷!”
的动作猛地一顿,缓缓抬起头。
当他转过身望向赵铁峰时,那双刚刚还盛满柔情的眼眸,瞬间被冰冷的杀机所取代。
那股暴戾的气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让周围几个离得近的亲卫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恼怒于这难得的温情被打扰,但终究还是分得清轻重。
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再次垂眸看向怀中的薛兮宁时,眼底已恢复了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用一种近乎珍视的姿态,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着那块引得众人沸腾的矿石走去。
他的情绪在暴戾与温柔间切换自如,却更让这暧昧的夜色平添了几分不可捉摸的危险。
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内。
书房内灯火通明,一缕青烟自兽首铜炉中袅袅升起,散发出安神的檀香。
皇帝萧明德将手中的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那薄薄的纸页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撮飞灰。
他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好个臭小子,竟学会跟老子玩借力打力的把戏了。”萧明德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明面上是为那丫头求一块封地,堵住朝中悠悠之口,实际上,剑锋指的是干子逊那颗不老实的钉子。有了藩地之名,他再想动干子逊,便不是以下犯上,而是清理门户了。”
一旁的管家吴承恩躬身道:“王爷深得皇上真传,运筹帷幄,思虑深远。”
“哼,”萧明德嗤笑一声,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我看他是被那薛家丫头迷了心窍,有事了才记挂起我这个父王。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要兴州,便给他兴州。”
嘴上虽是讥讽,他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深了。
这种被儿子需要、并且能清晰看穿儿子所有谋划的感觉,让他这位掌控全局的王者感到一种久违的满足。
儿子羽翼渐丰,却仍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便是最好的局面。
吴承恩捧上一盏新沏的茶,轻声道:“皇上,这是靖王前些日子托人从江南送来的仙毫,您尝尝。”
萧明德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捻起几片漂浮的嫩绿茶叶,放在指尖细细摩挲着,目光变得深邃悠远。
京城里,关于将兴州划为靖王藩地的风声,已经悄然流传开来。
几位内阁重臣的府邸,这几日更是车马不绝。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天子的心思,朝堂的格局,似乎都在因为这桩看似不起眼的请封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远在兴州山坳里的,此刻正享受着发现铁矿的喜悦,尚不知一道决定他命运的圣旨已在路上,一场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
兴州的夜,依旧平静。
发现铁矿的巨大喜悦暂时压倒了一切,营地里洋溢着一种压抑而兴奋的氛围。
可薛兮宁的目光越过那些欢欣鼓舞的士兵,却精准地落在了人群边缘的两个小团体上。
一边是以刘兴腾为首的老兵,他们眼中是纯粹的狂喜与希望;而另一边,干子逊的旧部们虽然也面露喜色,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复杂与警惕。
这块黑褐色的矿石能铸造刀剑,能构筑城防,却无法弥合人心中的裂痕。
薛兮宁缓缓收回目光,心头一片清明。
她知道,真正的仗,现在才要开始。
想让这支队伍真正拧成一股绳,光有铁,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