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的手指动了一下，指甲抠进石缝里。
陈烬正靠在岩壁上喘气，嘴里那股铁锈味还没散。他听见动静，抬眼就看见灰撑着胳膊，硬是从地上半跪起来。阿荼想拦，被他用肩膀顶开。
“你别……”阿荼话没说完。
灰已经把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头低着，声音哑得像砂纸磨石头：“我……以狼族之名起誓，此生追随陈烬，至死不渝。”
陈烬愣住。
他不是没听过誓言。炼丹师公会收养他时，那些长老也让他发过誓——忠于医道，守护人族。结果呢？他成了实验台上的活体数据，连疼了喊一声都会被打断。
可眼前这个狼崽子，浑身是血，骨头都快断了，还跪得笔直。
“起来。”陈烬伸手去扶。
灰不动。
“我说，起来。”陈烬加重语气，“狼族的膝盖，不该跪在地上。我们要走的路，是站着杀出去的。”
灰抬头，脸上全是汗和血混成的泥。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你救我……不止一次。我不是纯血，但我的心……只认一个兄弟。”
陈烬没再说话。他把手按在灰肩上，用力捏了下。这一下，比什么话都重。
阿荼坐在旁边，手指还在抖。刚才她用灵火给陈烬温经，差点把自己点冒烟。现在她只想躺下睡三天，但她知道不能。
“反噬只剩六时辰。”她说，“逃是死，躲也是死。不如赌一把——去圣地。”
陈烬转头看她：“祭司提过血脉契约的事。如果反噬来自生死法则紊乱，那源头可能就在兽族圣地。”
“那里是禁地。”阿荼提醒，“守卫比蚂蚁还多。”
“我知道……一条路。”灰喘着气插嘴，“巡逻兵换岗的盲区，只有我们这些边疆的才知道。我能带你们进去。”
陈烬盯着他看了两秒：“你这身子能走？”
“死不了。”灰咧嘴一笑，牙上都是血，“兄弟在哪，我去哪。”
陈烬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的裂纹。那颗黑丹还在烧他的五脏六腑，每一秒都像有人拿锯子割他内脏。但他能撑。
他从药囊里摸出一枚淡金色的丹丸，递给阿荼：“最后一枚控魂丹。我要是撑不住，开始胡来，你就给我喂下去。”
阿荼没接：“你会赢的。不是靠丹，是靠我们三个一起。”
“就是。”灰靠着墙，慢慢往起站，“兄弟……一起。”
陈烬把丹收回药囊，站起身。他的腿有点软，但还能动。他走到洞口边缘，往外看了一眼。天还没亮，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
追兵应该快到了。
但他不怕了。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死了也不过是给妖兽加餐。每次重生，他都在算谁替他死最划算。护工、同门、陌生人……名字记不住，脸也模糊。
但现在不一样。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扛命。
“计划很简单。”陈烬转身面对两人，“天亮前出发，走灰说的隐秘路径。进圣地后找血脉契约相关的线索，最好是远古阵法或者封印碑文。阿荼你负责辨识符文，灰你带路，我断后。”
“要是遇到守卫？”阿荼问。
“能避则避。”陈烬说，“实在不行，我就让他们尝尝辣椒粉炸弹的新配方——加了爆炎粉，喷一口当场打喷嚏到抽筋。”
阿荼扯了下嘴角：“你还真有心思搞发明。”
“活着才有机会搞事。”陈烬拍了拍药囊，“我这些年攒的玩意儿，还没全拿出来呢。”
灰咳嗽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皮纸：“这是……北岭巡逻图。红点是哨塔，蓝线是巡路线，黄圈是……休息点。我画的。”
陈烬接过一看，线条歪歪扭扭，像是小学生作业，但标记很准。
“你什么时候学会写字的？”他问。
“偷看……人类士兵的日志。”灰低声说，“我想知道……我爸是不是也在上面。”
陈烬沉默一秒，把地图折好塞进内袋：“等这事完了，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灰点点头，眼神亮了一下。
阿荼检查了自己的工具包，锤子、刻刀、引火粉都齐了。她又翻出一块备用符纸，贴在手臂上压住气血波动。
“我还能撑。”她看出陈烬的担心，“别把我当累赘。”
“我没那么想。”陈烬说，“你是我们里最清醒的那个。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可能已经倒下了。”
“你不会倒。”阿荼看着他，“你就是嘴上说着倒霉，其实一直在往前冲。”
灰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系统选中你？”
陈烬一怔。
“我不是质疑。”灰赶紧解释，“我是说……你爸搞实验，输妖兽血，改编号，做这么多，肯定不只是为了验证‘生死逆转’吧？”
阿荼也看向陈烬：“对。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陈烬摸了摸左眼的疤。
他一直以为陈渊只是疯了，想掌控生死。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杀他？为什么要一次次让他死，再重生？
能力随死亡翻倍增长……替死机制……血脉共鸣……
这些都不是偶然。
“他在收集数据。”陈烬缓缓说，“每一次死亡，每一次重生，都是他在记录‘人类与妖兽融合体’的极限反应。我不是实验品，我是……活体数据库。”
“那你现在……”阿荼问，“还是他的数据吗？”
陈烬笑了下：“我现在是他控制不了的变量。”
灰忽然抬手，指着陈烬胸口：“你的血……在发光。”
陈烬低头。
衣襟上的血迹边缘，确实泛着一层极淡的红光，像是渗进了皮肤底下。他伸手摸过去，指尖发烫。
“不是血。”他说，“是丹药在和我的身体打架。黑丹激活了我的血脉反应，可能触发了什么连锁变化。”
“会不会……是好事？”灰问。
“不好说。”陈烬摇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越靠近圣地，这种反应越强。说明那里有东西在呼应我。”
“那就更该去了。”阿荼站起身，“拖到六时辰后，你真要器官衰竭，谁都救不了。”
灰也扶墙站起来：“我可以……走慢点。”
陈烬看看他们俩，一个快脱力，一个快断气。
可他们都站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药囊底层抽出三小包粉末，一人塞了一包：“这是我改良的‘续劲粉’，喝下去能撑四个时辰。副作用是会放屁，别怪我没提醒。”
阿荼翻白眼：“现在谁在乎这个。”
灰倒是认真点头：“谢谢……兄弟。”
三人开始整理装备。陈烬把辣椒粉炸弹重新装袋，阿荼加固了符纸包，灰把巡逻图又看了一遍，用炭笔标出两个备用路线。
外面风声渐小，天边微微发灰。
“还有两个时辰天亮。”陈烬说，“我们得在第一波巡逻交接前进入山谷。”
“走东侧崖壁。”灰建议，“那里有条干涸的河床，能遮气味。”
“行。”陈烬点头，“你带前，阿荼居中，我殿后。遇到突发情况，按之前暗号行动——两声咳嗽是停，三声是撤，敲三下岩石是发现陷阱。”
阿荼把锤子别回腰间：“准备好了。”
灰握紧拳头：“随时可以。”
陈烬最后检查了一遍药囊。三枚辣椒粉炸弹，两瓶续劲粉，一枚控魂丹，半瓶止血散。不多，但够用。
他抬头看向两人：“记住，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打破规则。”
“打破规则。”阿荼重复。
“打破……规则。”灰跟着说。
陈烬迈步走向洞口。
他的腿还在抖，胸口像被火烧，但他走得稳。
身后，两个人影跟了上来。
风从洞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石和血渍。灰留下的那张巡逻图一角被风吹起，露出背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要找到爸爸，然后告诉他，我当上了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