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柔发来的那条“今晚别走”还留在终端屏幕上,陈骁没回,也没关。他把消息框最小化,调出明日维修计划表,一条条核对。
他刚换上的新手套有点紧,手指活动时发出轻微摩擦声。工具包放在桌角,激光焊接仪的指示灯闪了下绿光,自动完成了待机充电。
控制室很安静,只有设备低频运转的声音。墙上的电子钟跳到23:17,走廊尽头传来清洁机器人滑行的提示音。
与此同时,华盛顿五角大楼地下三层,信号分析中心B区。
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分析师正第三次重放一段音频。耳机里传出含混的俄语,夹杂着金属敲击声和断续的咳嗽。
“第十七次监听记录,编号L-2050-11-04,目标:陈骁,地点:滨海城沿海供暖站二号反应堆舱。”他按下暂停键,“内容依旧无法解析。”
他旁边的同事凑过来:“又听这玩意儿?”
“你听这段。”他快进几秒,播放。
【俄语】“……火花塞间隙零点三五毫米,冷却液流速每分钟四点七升……主泵轴承温度超过一百一十二度必须停机……”
同事皱眉:“这不是汽车手册的内容吗?”
“问题是,”分析师指着波形图,“这段话出现在他调试核反应堆共振频率的时候。而且,他说的是俄语,但语法结构像乌克兰方言,发音又带白俄罗斯口音。”
“他到底在干嘛?背维修教程?”
“更麻烦的是,我们截获的另两条信息,一次在辽宁舰,一次在潜艇模拟舱,都是同样的模式——用俄语念汽车零件参数,时间点全卡在关键操作节点。”
同事坐直了:“你是说……这些不是胡言乱语?”
“我已经拆解过语音频谱。声调起伏和普通对话完全不同。他在控制节奏。每一个重音位置,都对应设备运行周期的相位点。”
“所以……他是故意的?”
“不止是故意。”分析师打开另一份文件,“过去三个月,所有他经手的维修现场,只要我们有监听渠道,都会出现类似录音。而且每次内容都不一样,但规律一致:技术术语+民用机械知识+非标准外语发音。”
他合上笔记本,抬头:“我准备提交终止监听建议书。这个人已经把我们的系统变成了噪音过滤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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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布莱克办公室,华盛顿特区,能源部特别顾问办公室。
窗外夜色浓重,城市灯火如刺。
威廉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标题是《关于终止对龙国核工程师陈骁技术监听项目的建议》。
他看了两行,手指收紧。
“荒谬。”
他翻到附件页,全是音频截图和翻译对照表。其中一页标注着:
【原文(俄语)】“化油器清洗周期决定反应堆稳压阀寿命。”
【上下文】目标正在调整第四代核聚变装置的等离子体约束场。
威廉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银质拆信刀,用力砸向咖啡杯。
玻璃炸裂,碎片飞溅,深褐色液体顺着地毯蔓延。
门外助手听见响动,推门进来:“先生?”
“出去!”威廉吼道。
门被重重关上。
他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目光落在报告最后一页的结论栏:
“目标人员存在长期、系统性误导行为。其语言输出已构成‘认知干扰武器’。建议立即终止所有针对该个体的监听项目,避免情报污染。”
他一把抓起整份文件,撕成两半,再撕,扔向空中。
纸片像雪一样落下。
他走到窗前,盯着远方的国会大厦尖顶。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他低声说,“一个修车的,穿工装裤,戴破手套,嘴里念着火花塞……你以为你在耍谁?”
他冷笑一声。
“你不是在反窃听。”
“你是在表演。”
“你在告诉全世界,你能操控我们的耳朵。”
他转身,从保险柜取出一份加密文件,封面上印着“星火计划:Phase 2”。
手指划过密码锁。
输入完成,文件柜弹开。
里面没有U盘,也没有图纸。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陈骁,在日内瓦峰会后台,正用螺丝刀撬开电磁干扰器外壳。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冷静。
威廉盯着那张脸,久久不动。
然后他合上柜门,按下了内线电话。
“通知技术组,明天早上六点,我要看到‘星火计划’的全链路压力测试报告。”
“另外,把过去六个月所有被标记为‘无效监听’的音频重新归档,全部送AI语义重构实验室。”
他顿了顿。
“我要知道,那个戴蓝手套的男人,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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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城军工研究所,主控室。
陈骁看完维修计划,顺手点了保存。
系统提示:明日任务——黄海核试验场远程技术支持,08:00准时接入。
他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拿保温杯。杯子是新的,苏婉柔送的,纯白色,没有标签。
喝了一口热水,他低头看工具包。
新手套还戴着。
他忽然想起什么,拉开抽屉,翻出一张旧纸。
纸上是几天前他在汽修厂随手写的冷却管计算式,旁边画了个火花塞,下面标着“参考:《俄语版汽车维修基础》P37”。
他看了两秒,笑了。
随手把纸折了折,塞进裤袋。
这时候,终端右下角弹出一条内部通知:
【系统日志更新】昨日供暖站维修录音文件已归档,分类:常规操作记录。
陈骁扫了一眼,没在意。
他关闭所有窗口,站起身,活动肩膀。
控制室灯光调成夜间模式,偏冷色调。他走到窗边,外面厂区一片安静,只有几盏路灯亮着。
他正要回去坐下,终端突然响了一下。
是邮件提醒。
发件人:匿名中转账户。
标题:你念的那本书,我们查到了。
他点开。
正文只有一行字:
“P37页最后一段,你说的不是火花塞间隙,是中子反射层厚度。”
陈骁盯着屏幕。
三秒后,他慢慢坐回椅子。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一下,调出昨日维修录音的时间戳。
找到那段俄语陈述。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俄语】“……火花塞间隙零点三五毫米,冷却液流速每分钟四点七升……主泵轴承温度超过一百一十二度必须停机……”
他听着听着,嘴角一点点翘起来。
然后他打开语音分析软件,手动加载了一个滤波模型。
这是他自己写的程序,名字叫“汽修工的耳朵”。
波形图开始变化。
高频噪音被剥离,剩下一段清晰的脉冲编码。
他看着解码结果,轻声说:
“原来他们真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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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角大楼,信号分析中心。
那名提交报告的分析师正在收拾背包。
他的工牌被收回,人事通知刚刚下来:调离监听项目组,转岗数据清洗。
他抱着纸箱走出办公室,路过同事座位。
“真走了?”同事问。
他点头:“报告被撕了。上面说,不能因为一个工程师说话像修车的,就放弃情报源。”
“那你信吗?”
他停下。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不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三个月前,就有三个人提过类似问题。但他们后来都撤回了报告。”
“为什么?”
“因为他们收到了一段新录音。”他压低声音,“内容是他们自己用俄语念的汽车手册片段,时间戳显示——那是他们下班后在家看视频的时刻。”
同事脸色变了:“不可能。你们没有被监听。”
“所以我说,”他拎起箱子,往门口走,“这个项目早就废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能不能听懂他。”
“而是我们还能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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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城,主控室。
陈骁关掉分析软件,把耳机摘下来。
他从裤袋掏出那张折好的纸,展开,看了看。
然后他拿起红笔,在P37那段话旁边写了个批注:
“下次试试德语版《摩托车保养指南》。”
写完,他把纸折好,放进工具包夹层。
抬头看钟:00:47。
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闭眼。
十分钟后,终端再次震动。
新消息来自国安加密通道。
内容很简单:
“五角大楼监听组,七人申请调岗,一人辞职。原因:职业信念崩塌。”
陈骁睁开眼,看了两秒。
他没回复。
只是把新手套脱下来,整齐放在桌上。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旧的。
褪色的蓝帆布材质,边缘磨出了毛线,右手食指处有一道油渍。
他慢慢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