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绳在腕下轻跳,像一条冬眠初醒的蛇。
沈无咎牵着她,走出洞房暗道,再入冷雾。雾气像被墨汁染过,浮在脚背,每一步都踩出涟漪,涟漪里浮出细碎白点——是纸钱,尚未烧透,边缘残存焦黑。
“第六礼,”他声音低哑,“祠堂秘像。”
短短四字,却让林知遥背脊生寒。她记得,初至村街时,那座高檐飞角的祠堂,大门洞开,绿火摇曳,梁上七铃只余空槽——如今,终于要直面它。
雾气尽头,祠堂轮廓显现。
比记忆中更庞大,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屋脊兽吻倒悬,口衔铜铃,却无舌。门匾“林宗祠”三字,被红绸覆盖,绸上绣并蒂莲,莲心用金线勾出“回喜”二字,与洞房铜镜同款笔迹。绸幅随风鼓起,像巨兽呼吸。
沈无咎停步,抬手,覆在她后心,轻轻一推。
“进去后,无论看到什么,别眨眼。眨眼——影子会断。”
林知遥点头,抬手,推门——
门轴发出“吱——呀”长音,像老人临终最后一口气。
祠堂内,无窗,却亮。光源来自正中一座巨大神像——倒悬的神像。
神像头下脚上,被铁链缠足,倒吊在穹顶。像身非木非石,而是一整张完整人皮,皮表绷得极薄,能看清皮下淡青血管,血管里,有铃舌在游动。人皮脸孔空白,无五官,却在眉心位置,裂一道莲形孔洞,孔内嵌铜铃,铃壁刻“回”字,铃舌用红线垂下,像一条未剪断的脐带。
神像下方,是一座正常朝向的供案,案上摆满灵牌——皆倒扣,牌底朝天,每一牌底,都系一条红绳,绳尾伸向黑暗,连接未知。案前,并无一拜垫,只有一面落地铜镜,镜缘缠红绸,与洞房同款,却更古旧,绸面霉斑点点,像干涸的血泪。
“秘像,”沈无咎低声道,“是回喜村第一位新妇,被剥下的‘壳’。每添一次礼,壳便长一岁。七礼毕,壳复活,新妇成为下一具壳。”
他侧首,看她,“你要做的,是把你的‘像’嵌进壳里,让壳满意。”
林知遥握拳,指节发白,“若壳不满意?”
“那便由它剥你,补它的缺。”
话音未落,供案铜镜忽地泛起涟漪,镜里浮现一座倒悬祠堂——与现实中相反,神像正向站立,脸孔完整,五官赫然是林知遥,却空白双眼,唇被红线缝成微笑。镜中“她”抬手,对现实方向,轻轻勾指——
勾指动作,与现实同步,林知遥只觉后颈一紧,像被无形线拽住,不由自主走向铜镜。沈无咎伸手,想拉她,却在指尖触及她衣袖的一瞬,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开,腕上紫绳“嗡”地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别被拉进去!”他低喝。
林知遥咬牙,脚跟抵住地砖缝隙,用疼痛稳住身形。可镜中“她”动作更快,手指一弹,铜镜表面浮起一圈涟漪,涟漪中心,裂出一道莲形孔洞,与神像眉心同位,孔内伸出一条红线,红线末端,系铜铃,铃舌正是她掌心的“林”字形状!
红线铃舌探出镜面,直奔她额心——目标,要把“林”字扯走,让镜中“她”补全双眼。
千钧一发,林知遥抬手,用牙齿咬破下唇,血珠涌出,她张口,将血喷向红线——血遇红线,发出“嗤”地灼响,橘红火焰顺着红线倒卷,直烧镜中“她”眉心!
镜中“她”发出婴儿般尖啼,红线倏地缩回,莲形孔洞闭合,镜面恢复平静。
沈无咎趁机上前,抬手,双指并刀,在自己眉心一划——皮肤裂开,却无血,只涌出一缕深红光影,那是他的“影”,被强行撕离。他把红影按向铜镜边缘,镜里“她”动作一滞,仿佛被另一股力量拉扯,无法继续伸手。
“把‘像’嵌进去!”他低喝。
林知遥明白,趁机抬手,覆在镜心,掌心血与镜中“她”眉心相对——血沿镜面蔓延,勾勒出一朵并蒂莲,莲心处,被她强行按下掌中“林”字!
“林”字脱掌而出,化作一枚光印,嵌进镜中“她”眉心,镜中“她”空白双眼,瞬间浮现瞳孔,却与她掌心橘红同色的重瞳——像两枚小太阳,照亮倒悬祠堂。
神像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饱足。
铜镜“咔啦”一声,边缘裂开无数细纹,却未碎落,而是迅速冷却,镜面浮现一行小字:
【秘像满意,壳已补全,第六礼成。】
字迹成型瞬间,梁上七铃,第六枚“叮”地转赤,赤中透紫,像被血灌满。
林知遥踉跄后退,掌中“林”字已消失,只剩一圈浅红印,像被注销的印章。沈无咎伸手,扶住她肩,指腹却掠过她唇,抹去残余血迹,声音低得近乎温柔:“还剩最后一铃。”
她抬眼,看他眉心裂痕——那里,深红光影被撕离后,未愈合,反而渗出一缕紫线,与她腕内同色的金线,遥相呼应。
两人腕间紫绳,同时轻跳,像一条共用命脉,提醒他们:
礼成近半,锁链将永固,也将共享——生死同脉,弱点同穴。
祠堂外,夜雾忽地散开,露出一条向上的石阶,阶面铺红毯,毯上洒满纸灰,像一场刚结束的葬礼,也像一场待启的加冕。
第七声铃响,正在极高处孕育——
为这场“秘像补壳”,敲下第一声丧钟,也为终局,倒数最后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