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鸣笛声刺破养老院的宁静时,林墨还瘫坐在保安室门口,指尖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像一把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
两位巡逻保安已经控制住了后花园的入口,黑衣男人们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张被撞翻的长椅和草地上的几滴血迹,证明刚才的冲突真实发生过。林墨跟着警察赶到后花园时,李建国已经被送往医院抢救,长椅旁只留下一枚掉落的旧纽扣,上面刻着半个模糊的机床图案——那是红星机床厂当年的厂徽标志。
“林记者,麻烦你跟我们回局里做个详细笔录。”周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刚勘察完现场,运动鞋上沾着草屑,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索。
林墨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的帆布包,笔记本和合影都还在,那张写着仓库地址的纸条被她小心翼翼地夹在了采访本里。坐上警车的那一刻,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心里五味杂陈。李建国的突然求助、黑衣人的精准围堵、老仓库的神秘地址,这一切都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剧本,而她,已经被推到了舞台中央,退无可退。
公安局的询问室里,灯光惨白。林墨把从养老院到现在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凯,包括李建国透露的三十年前的贪腐案、赵天成的名字,以及那张指向老仓库的纸条。
“赵天成……”周凯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越皱越紧,“我们之前调查天成地产的拆迁项目时,就发现他们的手续有些问题,但一直没有实质性证据。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年前的旧案。”
“那李建国老人现在怎么样了?”林墨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周凯叹了口气:“医院那边传来消息,他颅内出血,还在抢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后续情况。”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李建国是目前唯一愿意站出来指证赵天成的知情人,若是他出了意外,这条线索很可能就此中断。
“对了,”周凯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从文件柜里拿出一叠资料,“我们按照你之前提供的线索,去光明里17号楼进行了现场勘查,在陈广明家的木柜夹层里,找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用蓝色墨水写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林墨认出,那是陈广明的笔迹——上次采访时,老人曾给她写过自己的联系方式,字迹工整而有力。
信纸上面写着几行简短的文字:“账本分两本,符号本记流水,原始本藏老仓。三人者,张、王、刘,各怀鬼胎,今唯赵独大。拆迁起,旧账将埋,吾必寻证,以慰工友。”
没有日期,没有落款,只有这寥寥数语,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更多的谜团。林墨反复读着这几句话,心里逐渐清晰:陈广明早就料到自己会有危险,所以提前留下了线索;符号笔记本只是流水账,真正的原始账本藏在老仓库;照片上被划掉的三个人,正是张志强、王德福和刘勇。
“我们已经核实了这三个人的身份。”周凯补充道,“张志强在1995年就移民国外了,目前下落不明;王德福在2000年因一场车祸去世,档案显示是意外;刘勇则在工厂倒闭后就失踪了,没有任何户籍变动记录,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墨愣住了。一个移民,一个去世,一个失踪?这未免太过巧合。联想到李建国说的“各自跑路”,这三人的结局,恐怕都和赵天成脱不了干系。
做完笔录走出公安局时,已是深夜。城市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却照不进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罪恶。林墨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报社——她想查查红星机床厂当年的改制档案,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报社的编辑部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林墨打开自己的电脑,插上U盘,调出了报社资料库的后台。她输入“红星机床厂”“1994年改制”等关键词,屏幕上跳出的结果寥寥无几,大多是一些官样文章,报道工厂改制的“成功经验”,对职工安置费、资产处置等关键问题一笔带过。
“果然被刻意掩盖了。”林墨咬了咬牙,不死心地扩大了搜索范围,甚至查阅了当年的报纸合订本扫描件。在1994年8月的一篇豆腐块新闻里,她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报道中提到,红星机床厂改制后,部分职工因安置问题上访,后经“多方协调”妥善解决,落款单位是当时的市经委,而协调人名单里,赫然写着赵天成的名字。
“多方协调?恐怕是威逼利诱吧。”林墨冷笑一声,继续往下翻。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篇1995年的读者来信引起了她的注意。信中匿名举报红星机床厂改制存在“暗箱操作”,职工安置费被挪用,落款是“一群被坑害的机床厂职工”。而这篇来信的下方,没有任何后续报道,只有一行编辑按语:“此事已交由相关部门调查,请勿轻信谣言。”
林墨的心跳骤然加快。这篇匿名举报信,很可能就是陈广明当年带头写下的!她赶紧记下这篇来信的编号,想要调取更多相关资料,却发现后续的档案都显示“已归档封存”,没有权限无法查看。
“看来只能去市档案馆碰碰运气了。”林墨关掉电脑,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没有休息,简单洗了把脸,就背着包赶往市档案馆。
市档案馆的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林墨拿着身份证,找到了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您好,我想查阅1994年红星机床厂改制的相关档案,包括职工安置方案、资产处置报告和信访记录。”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查询了一番,摇了摇头:“抱歉,林女士,您要查的这些档案属于涉密文件,没有相关单位的介绍信,不能对外开放。”
“涉密?”林墨皱起眉头,“三十年前的工厂改制档案,为什么会涉密?”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这是上级部门的规定。”工作人员的语气很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墨不死心,又试着提出查看当年的信访记录和报纸存档,结果依旧是“无法提供”。她坐在阅览室的长椅上,心里有些沮丧。赵天成的势力果然庞大,连档案馆的档案都能被他封存,想要找到证据,比她想象中还要难。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馆员推着一辆装满档案的手推车经过,听到了她和工作人员的对话。老馆员停下脚步,看了看林墨,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小姑娘,你查红星机床厂的档案做什么?”
“我是记者,想调查当年的改制问题,为一些老职工讨回公道。”林墨如实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恳切。
老馆员沉默了片刻,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三十年前的事情,水很深啊。当年负责归档这些档案的老同事退休前跟我说过,红星机床厂的改制档案里,有很多‘猫腻’,后来被上面的人打过招呼,特意封存了。不过……”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林墨:“这是当年的档案备份编号,存放在旧库房的第三排货架。旧库房管理不严,你可以试试运气,不过千万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林墨接过纸条,心里又惊又喜:“谢谢您!请问您贵姓?”
老馆员摆了摆手,推着档案车离开了:“不用谢,我也是红星机床厂的老职工,当年的事情,唉……”
看着老馆员落寞的背影,林墨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还有这么多知情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按照老馆员提供的编号,林墨顺利找到了旧库房。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纸张发霉的味道,一排排货架上堆满了泛黄的档案盒,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她按照编号找到了第三排货架,在一堆档案盒里翻找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多小时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标着“红星机床厂改制备份 1994-1995”的档案盒,上面的锁已经生锈。
林墨小心翼翼地打开档案盒,里面装满了各种文件,有职工安置方案的初稿、资产清查报告、银行转账记录,还有一些当年的会议纪要。她快速翻阅着,目光被一份银行转账记录吸引住了——1994年8月15日,一笔高达500万的款项从红星机床厂的账户转出,收款人是一家名为“江城兴盛贸易有限公司”的企业,而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正是赵天成!
“找到了!”林墨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赶紧拿出相机,把这份转账记录拍了下来。继续往下翻,她又发现了一份职工安置费发放名单,上面很多职工的签名都是伪造的,还有一些人的名字被划掉,旁边标注着“自动离职”,而这些被划掉名字的职工,正是当年上访最积极的一批人。
就在她准备拍摄这份名单时,突然听到库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两个人的交谈声。
“你确定那个女记者会来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那个多次威胁她的黑衣男人。
“赵总说她肯定会来查档案,让我们守在这里,一旦发现她,直接把人带走,档案全部销毁。”另一个声音冷冰冰地回应。
林墨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把档案盒放回原处,蜷缩在货架后面,屏住了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灯光在货架之间来回晃动,照得她的影子忽明忽暗。
“仔细找找,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黑衣男人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林墨紧紧攥着相机,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一旦被发现,不仅相机里的证据会被销毁,她自己也会有危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这里是旧库房,信号被屏蔽了。
脚步声停在了第三排货架前。林墨能感觉到,有人正在翻看她刚才动过的档案盒。她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着逃跑的办法。
“这里的档案被动过!”一个黑衣人喊道。
“搜!她肯定还在这附近!”
林墨知道不能再等了。她趁着黑衣人转身的瞬间,猛地从货架后面冲了出来,朝着库房深处的另一个出口跑去。库房里的货架错综复杂,像一个迷宫,她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跑,身后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就在她快要冲到出口时,突然被一个货架绊倒,相机掉在了地上,镜头摔得粉碎。林墨顾不上捡相机,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一只手快要抓住她的肩膀。
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出口处有一个消防栓,情急之下,她猛地拉开消防栓的门,拿起里面的灭火器,朝着追来的黑衣人喷了过去。白色的干粉瞬间弥漫开来,黑衣人被呛得连连咳嗽,暂时停下了脚步。
林墨趁机冲出了旧库房,一路狂奔,直到跑出档案馆大门,才敢回头看一眼。黑衣人没有追出来,想必是怕在公共场所引起注意。
她瘫坐在档案馆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沾满了灰尘和干粉,相机也摔坏了,但万幸的是,刚才拍摄的照片已经自动备份到了云端。她拿出手机,终于有了信号,赶紧把云端的照片保存好,然后给周凯发了一条信息,告知他自己找到了关键证据。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林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里的寒意。赵天成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各个角落,从报社到公安局,再到档案馆,他几乎无处不在。这次能侥幸逃脱,下次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想起了李建国在养老院说的话,想起了陈广明留下的纸条,想起了老馆员落寞的背影。三十年前的贪腐案,像一张巨大的网,牵扯出了太多的人和事,而她现在,已经成了这张网的中心。
林墨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甚至可能危及生命,但她不能退缩。相机里的转账记录和伪造的安置费名单,只是冰山一角,老仓库里的原始账本,才是扳倒赵天成的关键。
她打开手机,导航到红星机床厂的旧址。那里早已荒废多年,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厂房和杂草丛生的空地,而那个藏着原始账本的老仓库,就隐匿在这片废墟之中。
导航显示,从档案馆到机床厂旧址,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林墨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车窗外,城市的景象不断变换,从繁华的市中心到破败的郊区,就像这座城市的两面,一面光鲜亮丽,一面暗藏污垢。
她看着手机里保存的照片,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去老仓库看一看。这不仅是为了查明陈广明的下落,更是为了那些被侵吞了血汗钱的老职工,为了被掩盖了三十年的真相,为了心中那份从未动摇的正义。
只是她不知道,当她踏上机床厂旧址的那一刻,等待她的,除了可能存在的原始账本,还有一场更加凶险的埋伏。而赵天成,已经坐在监控屏幕前,冷冷地看着她的车驶向目的地,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