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舟的公寓,再一次成为了两个人的密谈室。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程诺没有坐,他站在客厅中央。
手里抛着那枚乾隆通宝,黄铜色的硬币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残影。
“叮!”
硬币落下,被他稳稳接在手心。
他摊开手掌,是乾隆通宝那四个字。
“阳面,宜开诚布公。”
程诺低声说了一句,与其说是在解释卦象,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林一舟坐在沙发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面前,笔记本电脑已经打开。
屏幕上,正是鹿晓晓发来的那几张带有“Ψ”符号的残缺图片。
“我有一个义兄,叫江源。”
程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从小是孤儿,被我义父,一个开武馆的老爷子收养。”
“江源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我俩比亲兄弟还亲。”
“他跟你不一样,他不是警察,是个记者,调查记者。”
程诺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窗帘,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光。
“江源哥这人,一根筋,正义感爆棚。”
“总想凭着手里的笔和相机,去揭穿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三年前,他开始调查一系列的悬案。”
“悬案?”
林一舟的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记录下关键词。
“对。”
程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一个臭名昭著的地产商,在自家泳池‘意外’溺亡,警方结论是酒后失足。”
“一个逼死好几个供应商的黑心老板,开车时‘刹车失灵’,坠崖身亡。”
“还有一个,是手上沾着好几条人命却因为证据不足屡次脱罪的涉黑头目,在家中‘煤气中毒’,无声无息地死了。”
他每说一个案子,林一舟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这些案子,他都有印象,它们都曾是轰动一时的新闻。
但最终,警方的调查结论都指向了意外或无法立案的自杀,成了卷宗库里冰冷的记录。
“江源哥不信这些是巧合。”程诺的声音压得更低。
“他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用一种完美犯罪的方式,清除这些法律无法制裁的恶人。”
“他管执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叫做收藏家。”
收藏家三个字一出口,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林一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江源哥发现,每一个意外死亡的现场,都会留下一个极其隐蔽的记号。”
“有时候是一个特殊的绳结,有时候是几件物品诡异的摆放位置。”
“就像一个艺术家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签名一样。”
程诺的拳头攥紧了。
“他在收藏他的作品。”
“那些逍遥法外的罪犯,就是他的藏品。”
“而那个‘Ψ’符号,就是他最张扬,也最大胆的签名。”
林一舟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三年前那张印着“算得再精,也算不到人心”的照片。
一种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攀升到头顶。
“我的义兄,在调查收藏家的过程中,触碰到了核心。”
“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信息,就是一张照片。”
程诺掏出手机,翻找了很久,调出了一张被他保存在加密文件夹里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废弃工厂的内景。
锈迹斑斑的墙壁上,用红色的油漆,潦草地画着一个巨大的“Ψ”符号。
触目惊心。
“他发完这张照片,就失踪了,人间蒸发。”
“我找了他三年。”
程诺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我开那个所谓的周易民俗工作室,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民俗和心理学。”
“就是想用所有体制外的方法,去理解收藏家的思维,去找到江源哥的下落。”
“我接近警方,想成为你们的顾问,也是为了能接触到更多的案卷。”
“借助你们的资源,继续查下去。”
所有的真相,在这一刻,和盘托出。
程诺那玩世不恭的面具被彻底撕下,露出了底下那份沉甸甸的,持续了三年的执念与伤痛。
他看着林一舟,眼神复杂。
“林一舟,现在你知道了。”
“我不是什么神棍,我只是一个想找到哥哥的疯子。”
“这个收藏家,他不是一般的罪犯。”
“他聪明,谨慎,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以一副我们想象不到的面孔生活着。”
“继续查下去,很危险。”
林一舟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故作坚强的伪装。
他没有说“节哀”,也没有说“我理解”。
他只是将笔记本电脑转向程诺,屏幕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被他刚刚建立起来的思维导图。
中心节点,是收藏家三个字。
从这个节点延伸出去的,是程诺刚刚提到的那几起意外死亡案,是“Ψ”符号。
是江源的失踪,是网红外卖员之死案里的新线索。
甚至,还有一个被他用红色标注出来的记号:“黑佛案线人死亡事件”。
“你义兄失踪的具体日期。”
林一舟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三年前,十月二十七号。”
“最后一次通话的定位。”
“双城市西郊,废弃的第三钢铁厂。”
“他当时在跟进的,是哪个藏品的案子?”
一连串精准而冰冷的问题,代替了所有无用的安慰。
这,就是林一舟的方式。
他用行动告诉程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的战场,现在也是我的战场。
程诺看着屏幕上那个清晰的逻辑框架,看着林一舟专注而严肃的侧脸。
心中那块压了三年的巨石,第一次,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是那个地产商,罗振华。”
程诺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切换到了并肩作战的模式。
“江源哥怀疑,罗振华的死,是收藏家的第一个。”
“或者说,第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作品。”
林一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将新的信息录入。
一个横跨数年,由一系列完美意外构成的巨大阴谋,终于在他们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