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驯狼记
祁连山深处的护林站只剩林野一个人驻守,大雪封山的第三天,他在玉珠峰北麓的雪地里捡回了只断腿的狼崽——灰毛沾着血痂,眼瞳像淬了冰,喉咙里滚着细碎的低吼,连碰一下都要龇牙。林野裹了块旧毡布把它抱回去,铁笼门关上时,狼崽狠狠撞了下栏杆,前腿的伤又渗出血,却仍梗着脖子瞪他,半点示弱的意思都没有。
"得亏你腿断了,不然早跑没影了。"林野往笼边放了碗温好的羊汤,狼崽却往后缩,鼻子皱着,像是嫌羊汤里的膻味,更像在警惕这是不是陷阱。林野没多待,转身去劈柴,余光瞥见狼崽盯着他的背影,耳朵贴在脑后,尾巴夹得紧紧的——那是野生动物遇敌时的防御姿态,哪怕此刻它连站都站不稳。
这是第一天,狼崽没碰羊汤,也没合眼,就那么蹲在笼子角落,盯着护林站的木门,眼里全是戒备。林野知道,狼是群居动物,断腿失群,又落在人类手里,它的警惕刻在骨子里,急不来。
第二天一早,林野发现羊汤没动,碗边结了层薄冰。他换了块煮软的牛肉,切成小块放在笼门口,没说话,只是蹲在三米外的柴火堆旁擦猎枪。狼崽盯着牛肉看了许久,又看了看林野,喉咙里的低吼轻了些,却还是没动。直到中午,林野去巡山,回来时见牛肉少了两块,狼崽缩在角落舔爪子,见他进来,立刻抬起头,眼神又冷了下去。林野笑了笑,没拆穿它趁人不在偷吃东西的模样,只是换了碗温水,放在牛肉旁边。
第三天,狼崽肯在林野在场时吃东西了。林野给它换药,指尖刚碰到它的断腿,它猛地挣扎,爪子划在林野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狼崽突然僵住,盯着林野渗血的伤口,喉咙里的低吼变成呜咽。林野没躲,也没生气,只是按住它的身子,声音放轻:"别动,再动腿就废了,以后没法跑,没法捕猎,只能等死。"狼崽似懂非懂,挣扎的力道弱了些,眼里的凶光淡了点,却还是绷着身子,直到换药结束,才立刻缩回角落,舔了舔被碰过的腿。那天晚上,林野把铁笼门留了道缝,狼崽盯着门缝看了半夜,终究没敢往外跑——它知道自己腿伤没好,出去也是死在雪地里。
第四天,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护林站。林野把狼崽从笼子里抱出来,放在门口的干草堆上晒太阳,自己坐在旁边修木柴。狼崽起初很抗拒,想挣扎着躲开,却被林野按住,他指了指远处的玉珠峰:"等你腿好了,就能回山里去。"狼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耳朵动了动,没再挣扎,只是蜷在干草堆里,偶尔抬眼看看林野,眼神里多了点疑惑,少了些敌意。林野手背上的伤结了痂,狼崽瞥见时,凑过来闻了闻,没龇牙,也没咬,只是用鼻子轻轻碰了下,又立刻缩了回去,像是做了件不该做的事。
第五天,狼崽能试着用三条腿站起来了。林野带它在护林站周围走了走,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狼崽走几步就停一下,回头看林野,像是在确认他没离开。遇到路过的野兔,狼崽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想追,却被断腿拖累,只能看着野兔跑远,尾巴垂了下去。林野拍了拍它的头,没说话,只是递了块牛肉。狼崽没立刻吃,而是用鼻子推了推林野的手,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求助。林野心里一动,这只狼崽,终于不再把他当敌人了。
第六天,林野巡山时遇到了只成年孤狼,盯着他低吼,眼神凶狠。林野刚要举枪,身后突然传来狼崽的叫声——它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挡在林野面前,对着成年孤狼龇牙,喉咙里的低吼比成年孤狼还凶,哪怕体型差了一大截,也半点没怂。成年孤狼愣了愣,看了看狼崽,又看了看林野,终究转身跑了。林野蹲下来,摸了摸狼崽的头,狼崽蹭了蹭他的手心,眼里全是依赖。那天晚上,狼崽没回笼子,而是蜷在林野床边睡了一夜,呼吸很轻,没再像前几天那样警惕。
第七天,狼崽的腿已能支撑它在雪地上奔跑。林野蹲在木屋前,将晒干的牦牛肉干码进狼崽面前的桦树皮盒里。狼崽突然用鼻尖拱开牛肉干,叼住他的袖口往山林方向拖拽,喉间发出幼狼特有的嘤嘤声。林野愣住,这才发现狼崽始终留着他第一次给它包扎的纱布——那截泛黄的布条,此刻正系在它脖颈的皮毛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走吧,回山里去。"林野推了推它,"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狼崽叼着牛肉干跑了几步,又回头望了眼林野,突然转身朝着雪山方向狂奔。跑出百米远,它却猛地刹住脚步,回头长嚎一声,白雾般的狼嚎在雪林间回荡。林野朝它挥手,狼崽又跑回来,用前爪轻轻碰了碰他的裤脚,这才彻底消失在林海中。
后来每次巡山,林野总能在雪地里看到狼崽的脚印,有时还能看到它躲在树林里,远远地看着他,见他发现,就立刻跑开,却总会留下一只野兔,放在他常歇脚的石头旁。
三年后,林野因工作调遣,再回祁连山。车驶进山谷,熟悉的山林气息扑面而来,他忽然瞥见路边雪地里一串灰狼脚印,心莫名一紧,让司机停了车。
刚下车,一声清亮狼嚎从林间传来,转瞬,一道灰影窜出,正是当年那只狼崽,如今已成壮硕公狼,颈间灰毛泛着油光,眼瞳依旧认得他。它没急着靠近,只是站在不远处,尾巴轻摇,喉咙里滚着温和的呜咽。
林野笑着招手,公狼立刻快步上前,用头蹭他的掌心,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熟稔的亲昵。这时,林间又走出三只半大狼崽,怯生生躲在公狼身后,探头探脑看他。公狼叼着他的衣角,往林间拽了拽,像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林野跟上,穿过密林,来到一处背风的山洞,洞口堆着新鲜的松果和野兔,显然是公狼准备的"礼物"。它把野兔推到林野面前,又仰头嚎了一声,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招待。
林野蹲下来,摸了摸最小的狼崽,小家伙起初躲闪,见公狼没阻拦,便试探着蹭了蹭他的手指。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狼群和他身上,暖融融的。公狼卧在他身边,脑袋靠在他腿上,模样温顺得不像山林里的猛兽。
逗留半晌,林野要走,公狼一路送他到路边,身后跟着三只小狼崽。车子启动时,它仰头长嚎,声音悠长,带着不舍,却没再追赶。林野看着后视镜里,它们站在路边,直到身影缩成小点,才缓缓收回目光。
原来有些羁绊,从不会被时光冲淡。当年七日相伴,换来了岁岁年年的牵挂,人与狼,隔着山海,却始终记着彼此的善意。往后每到秋冬,林野总会收到祁连山护林站的消息,说有只领头灰狼,总带着狼群在老护林站附近徘徊,偶尔还会留下野兔,像是在等一个故人归来。
这份跨越物种的情谊,成了祁连山深处最动人的风景,也成了林野心里,永远鲜活的温暖。多年后林野退休,索性住回祁连山老护林站。每日清晨,灰狼王便带着狼群守在门口,陪他巡山,暮色里再送他归来。山林寂静,人狼相伴,岁月安稳,成了彼此余生最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