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坡短暂的休整地，寒风裹挟着雪粒，打在林烨冰冷的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如同两股相反的巨力，撕扯着他的决策。朔方城岌岌可危的求援，是“正”；黑狼部老巢空虚的诱惑，是“奇”。如何抉择？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烨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马贵眼神炽热，显然倾向于奇袭，一举端掉黑狼部老巢，既能报秃鹫谷之仇，又能解朔方之围。但风险同样巨大，若朔方城在这期间陷落，或是奇袭受阻，都将满盘皆输。
林烨沉默着，目光在地图与西方朔方方向之间巡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有风雪的呜咽愈发凄厉。
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抬头，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马贵！”
“末将在！”
“你率三百最精锐的骑兵，携带半数‘震天雷’，由向导引路，即刻出发，奔袭黑狼部老巢！记住，我要的不是占领，是毁灭！焚其粮草，毁其工坊，屠尽其留守战力，制造最大混乱后，立刻脱离，不得恋战！然后，不必回平凉，直接西进，寻找机会袭扰围攻朔方之敌的后路！”
“得令！”马贵精神大振，轰然应诺。这才是他渴望的战斗！
“其余人马，随我继续驰援朔方！”林烨看向其他将领，“我们速度要更快！必须在敌军攻破朔方城之前赶到，也必须在我们奇袭的消息传到敌军主力耳中之前，与李将军汇合！”
分兵！
正奇相合！
以正兵（主力）吸引敌军注意，强行驰援，稳定朔方防线；以奇兵（马贵部）深入敌后，执行斩首行动，动摇敌军根基，并伺机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它要求两支队伍都必须完美地执行任务，并且对时机把握要求极高。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但林烨别无选择。面对兵力占优且拥有未知西夷力量的敌军，按部就班的支援，很可能只是杯水车薪。唯有行险，方能搏出一线生机！
“行动！”林烨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队伍瞬间一分为二。马贵率领三百精骑，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北方的风雪与黑暗之中。而林烨则率领剩下的四百余骑，再次催动战马，以更快的速度，沿着官道向朔方城方向狂飙突进。
马蹄声再次雷鸣般响起，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与此同时，平凉城内。
王璕与李敏在周毅的“默许”下，得以更深入地了解这座城市的防御。当他们走进那座位于地下、通风良好却依旧燥热难耐的真正核心匠作工坊时，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与地上那个“普通”的匠作营判若云泥。这里空间广阔，数座结构明显更为合理、效率更高的高炉正在全力运转，火焰呈现出异样的白炽色，显然温度远超寻常。工匠们使用着各种奇特的工具和模具，流水线般地处理着钢材。空气中弥漫着不仅仅是煤烟，更有一股浓烈的、类似硝石的味道。
最让他们心惊的，是角落里那几十名正在紧张组装着某种长管状金属器械的工匠。那器械结构精巧，带有复杂的击发机构，赫然便是他们之前只在传闻中听说的“火铳”！虽然数量不多，但那种超越时代的工艺感，让王璕和李敏瞬间明白了林烨为何要如此严格地保密——此物一旦大规模装备，足以改变战争形态！
“这……这便是‘破军壹型’？”王璕声音干涩地问道。
周毅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正是。然制造极难，良品率低，目前仅得四十余支，尚不足以成建制列装。”
王璕看着那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铳管，心中最后一丝对林烨“藏私”的芥蒂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拥有如此利器，却隐忍不发，若非此次西夷威胁过大，恐怕林烨还会继续隐藏下去。这份心性与格局，让他这自诩见识过洛安风云的御史，也感到一阵心悸。
“周曹掾，若有需要，本官……或可协助筹措一些特殊物料。”王璕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坦然。既然选择了站在守护边关的一边，些许逾越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周毅深深看了王璕一眼，拱手道：“若有王御史相助，自是再好不过。”
一种基于现实威胁的、脆弱的同盟，在这地下工坊的火光中，悄然建立。
风雪依旧，夜色深沉。
林烨率领的援军，在次日午后，终于抵达了朔方城外围。尚未靠近，震天的喊杀声与轰鸣声便已清晰可闻。远远望去，朔方城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孤舟，城墙上下，无数黑点正在激烈地碰撞。尤其显眼的，是一支约莫五六百人的骑兵，他们并未参与攻城，而是在战场外围游弋，身着不同于狄人的暗色甲胄，阵型严整，动作协调，如同盘旋的秃鹫，随时准备给予守军致命一击——那定然就是“卡勒”骑兵！
“大人，看旗号，李将军还在南门坚守！”一名眼尖的队正喊道。
林烨观察着战场态势，敌军主力显然集中在南门和东门，攻势如潮。而那支“卡勒”骑兵的位置，恰好扼守在援军可能切入战场的侧翼方向。
“传令！全军换马，检查武器！”林烨声音冷冽，“我们不去南门。”
“不去南门？”众将一愣。
“对，”林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去西门！打那支西夷骑兵一个措手不及！马贵那边动静应该快传来了，我们这边打得越狠，越能掩护他们，也能更快与李将军汇合！”
避实击虚，目标直指那支最具威胁、也最可能松懈的“卡勒”骑兵！
四百余骑再次开始加速，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绕过一个弧度，悄无声息地扑向那支正在“观战”的西夷骑兵侧后翼。
而远在数百里外的黑狼部老巢，马贵率领的三百铁骑，已然如同神兵天降，在留守狄人惊恐的目光中，悍然突入了那片毫无防备的营地区域。
燃烧的箭矢如同流星般射向毡房和粮垛，“震天雷”的轰鸣接二连三地响起，瞬间将这片草原腹地化为了烈焰与死亡的地狱……
兵分两路，正奇相生。一场决定北疆命运的风暴，终于在朔方城下，全面引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