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抽打在疾驰的骑兵脸上。
林烨一马当先，黑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仿佛一面逆风而行的战旗。他身后的七百余骑，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沿着被积雪半掩的官道，向着朔方城方向全速突进。
马蹄践踏着冻土，发出沉闷如雷的声响，打破了荒野的死寂。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甲胄的摩擦声和风的呼啸交织在一起。每个骑兵的脸上都涂着防冻的油脂，眼神锐利如鹰，紧紧跟随着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马鞍旁，那些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震天雷”随着战马的奔腾轻轻晃动，它们是这支队伍除了刀弓之外，最令人胆寒的依仗。
林烨伏低在马背上，尽量减少风阻，心中却在飞速盘算。从平凉至朔方，急行军也需两日。李烽能据守朔方城多久？那所谓的“卡勒”骑兵，战力究竟如何？黑狼部倾巢而出，其老巢是否空虚？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碰撞、推演。
“大人，前方十里便是落雁坡，是否让弟兄们稍作休整，饮马？”马贵策马靠近，大声请示。连续奔驰了近三个时辰，即便是一人双马，人马亦显疲态。
林烨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估算着时间。“传令，至落雁坡休整两刻钟。人不离鞍，刀不离手，斥候前出五里警戒！”
“得令！”
队伍在落雁坡一处背风的矮丘后暂时停下。骑兵们默默地下马，用携带来的豆料和盐水喂食战马，自己也抓紧时间啃几口冰冷的干粮，活动一下冻得僵硬的手脚。没有人生火，也没有人喧哗，只有战马咀嚼草料的窸窣声和军官低声传达命令的声音。
林烨靠在一块岩石后，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灌了一口冰冷的清水，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白茫茫的山野。他知道，在这种天气下急行军风险极大，但朔方危在旦夕，慢一步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马贵。”
“末将在。”
“派一队机灵的斥候，不用去朔方，转向北，摸到黑狼部老巢附近看看动静。我要知道，他们主力尽出之后，家里还剩多少看门的。”
“大人是想……”马贵眼睛一亮。
“围魏救赵，或是断其归路，皆有可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林烨沉声道，“记住，只要情报，不许接战。”
“明白！”马贵立刻转身去安排。
两刻钟转瞬即逝，队伍再次启程。风雪似乎更大了些，能见度降低，行军愈发艰难。但所有人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因为他们都知道，早一刻到达，朔方就多一分希望。
与此同时，平凉城。
王璕站在冰冷的城墙上，望着林烨军队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风雪打湿了他的官袍，寒意刺骨，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的脑海中，依旧回响着林烨出征前那果决的身影和铿锵的话语，回响着那支精锐骑兵剽悍的气势。
他缓缓踱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城墙各处防御工事。与之前“表演”时不同，此刻的城防堪称森严。棱角分明的垛口后，架设着守城弩和经过改造、射程更远的投石机；滚木擂石堆积如山；一队队巡逻士卒眼神警惕，步伐沉稳；更重要的是，他在几处关键位置的藏兵洞内，隐约看到了那些被油布覆盖、形状熟悉的“铁疙瘩”——那定然是林烨声称“已耗尽”的震天雷！
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林烨早已料到此战，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之前的“藏拙”，并非畏战或别有用心，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打出这决定胜负的一拳！
“李大人，”王璕转向跟在身后的李敏，语气复杂，“或许……我等之前，真的错怪林将军了。”
李敏叹了口气，望着城外苍茫的风雪：“是啊，若非如此隐忍积蓄，焉能有今日临危受命的底气？只是……那西夷‘卡勒’实力不明，林将军此去，胜负难料啊。”
王璕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无论如何，我等既在此地，便不能坐视。李大人，你精通算学，可否协助周曹掾，核算一下城中粮草军械，看看能否支撑长期守城，或……支援前线？”
李敏微微一怔，随即郑重拱手：“下官义不容辞！”
这一刻，两位来自洛安的观风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放下成见与猜疑，将自身的职责与这座边城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而在平凉城地下，那真正核心的匠作工坊内，更是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周毅坐镇指挥，所有工匠分成数班，日夜不停地忙碌着。高炉中的火焰从未熄灭，优质的钢材被源源不断地锻造出来，除了修补甲胄兵刃，更多的是在制作一种新的、更为精巧的金属零件——那是“破军壹型”燧发枪的关键部件。虽然产能有限，但每多打造出一支，未来的战场上便可能多一分胜算。
被救回的老匠人陈彦，也被请到了这里。他看着那些远超秃鹫谷水准的设备和工匠们精湛的技艺，激动得老泪纵横，不顾年迈体弱，也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凭借他多年的经验，指点着年轻工匠们处理一些技术难点。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这风雪笼罩的平凉城中凝聚。它源于对生存的渴望，对家园的守护，也源于那位年轻主心骨临行前留下的信任与嘱托。
夜幕降临，风雪依旧。驰援的骑兵在预定的地点再次短暂休整，人马借着夜色掩护，啃食着冻硬的干粮。林烨靠坐在一颗枯树下，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啸的窸窣声从侧后方传来。林烨猛地睁眼，手已按上了刀柄。几乎同时，几名潜伏在暗处的哨探如同鬼魅般现身，将来人无声无息地制住。
“大人，是自己人！派去黑狼部的斥候回来了！”马贵低声道。
一名浑身覆盖着冰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斥候被带到林烨面前，他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兴奋：“大人！探明了！黑狼部老巢果然空虚，留守兵力不到五百，多是老弱！而且……我们还发现一条隐秘小路，可直插其巢穴后方！”
林烨眼中精光一闪！机会！
然而，还未等他细问，另一名来自朔方方向的斥候也疾奔而至，带来了最新的战报：“大人！朔方城仍在李将军手中，但敌军攻势极猛，尤其是那支‘卡勒’骑兵，冲击力极强，守军伤亡不小！李将军希望我军能尽快抵达，从侧翼牵制敌军！”
一边是偷袭黑狼部老巢、可能一举奠定胜局的诱惑；一边是朔方城岌岌可危、急需支援的现实。
林烨站起身，望向朔方城方向，又看了看黑狼部老巢所在的北方，目光在风雪中明灭不定。
战略的抉择，如同这沉重的夜幕，压在了他的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