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是一把钝锯,在太阳穴的位置来回拉扯。
林一舟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
不对,这里是他的家。
但他从未见过自己家的天花板是这个角度。
他正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上盖着一件皱巴巴的花衬衫。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还混着某种不知名香水的味道。
属于程诺的味道。
林一舟猛地坐起身,宿醉带来的眩晕让他晃了一下。
客厅里一片狼藉,昨晚那个夜市大排档仿佛被完整地搬了进来。
油腻的烧烤签子、捏扁的啤酒罐、红油汪汪的塑料餐盒。
以一种毫无逻辑的姿态,占领了他一尘不染的茶几和地板。
混乱!无序!熵增定律的完美体现。
林一舟的洁癖和强迫症瞬间化作了实质性的生理不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扶着额头,昨晚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
呛人的白酒,嘈杂的人声,程诺那张在灯火下异常清晰的脸,还有那句:
“这次,轮到我们两个,当他的变量。”
变量……
林一舟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程诺四仰八叉地躺着。
一条腿垂在沙发边缘,睡得正沉,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一个变量。
一个不可控,不可量化,蛮不讲理的混乱源头。
林一舟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郁结了三年的沉重。
似乎在昨晚的宣泄和酒精的麻痹下,消散了些许。
他没有叫醒程诺。
而是站起身,沉默的走进厨房,戴上了一次性手套,拿出最大的垃圾袋。
他开始收拾。
动作和他处理案子一样,带着一种秩序感。
他先处理餐厨垃圾,然后是可回收的瓶罐。
最后,他拿起一块全新的抹布,沾上消毒液。
单膝跪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被油污侵染过的茶几和地板。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执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是在清理房间,也是在清理自己的内心。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时,整个客厅已经恢复了林一舟式的,堪称无菌的整洁。
除了……沙发旁边那双被随意踢掉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鞋。
和被他叠好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件花衬衫。
林一舟盯着那两件不属于这个空间的东西,眉头微蹙,最终却没有把它们扔出去。
他走进厨房,打开了那台除了纯净水和冰块外空无一物的冰箱。
沉默了三秒后,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他常点的那家轻食沙拉店还没开门。
林一舟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犹豫了片刻,最终点进了一家评价很高的广式早茶店。
他点了两份,一份皮蛋瘦肉粥,一份虾饺皇。
下单的手指,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
半小时后,程诺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勾引醒。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宿醉让他脑子发懵。
“醒了?”
林一舟的声音从餐厅传来,清冷,但没有了往日的尖锐。
程诺循声望去,只见林一舟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白衬衫和西裤。
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碗白粥。
而他的对面,也摆着一模一样的一碗,旁边还有一笼热气腾腾的虾饺。
程诺愣住了。
他环顾四周,那个昨晚还如同垃圾中转站的客厅,此刻光洁如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清新和食物的香气。
“你……”
程诺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理垃圾的耗时,27分钟。”
“擦拭地板和茶几,15分钟。”
“等待外卖,32分钟。”
林一舟头也不抬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仿佛在汇报一组数据。
“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我们还有四十五分钟的用餐和准备时间,九点前必须到单位。”
他说完,抬起眼,看了程诺一眼。
“过来吃饭。”
没有质问,没有嘲讽,没有关于昨晚的任何一个字。
仿佛那场痛哭流涕的崩溃,那场推心置腹的结盟,都只是酒精催化下的一场梦。
但程诺又清晰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嘿嘿一笑,光着脚丫子就跑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林一舟对面。
“行啊!林队,还知道给兄弟我点份早饭。”
他毫不客气地夹起一个虾饺,整个塞进嘴里。
烫得直哈哈气,脸上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根据数据显示。”
“人类在摄入酒精后,第二天清晨补充适量的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有助于肝脏代谢和身体机能的恢复。”
林一舟面无表情地解释。
“说人话。”
程诺翻了个白眼。
“……对胃好。”
林一舟沉默了两秒,吐出三个字。
程诺笑了。
他埋头呼啦呼啦地喝着粥,热乎乎的米粥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宿醉的寒意。
一顿早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与和谐中结束。
两人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默契。
有些共识,不需要宣之于口。
有些信任,在碰碎的酒杯和清晨的一碗热粥里,便已然铸就。
坐上林一舟那辆一尘不染的座驾,程诺习惯性地想点上一根烟。
他掏出烟盒,却在看到林一舟那紧绷的侧脸时,又默默地塞了回去。
转而摸出了他的那枚乾隆通宝,在指尖抛来抛去。
林一舟的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
发表一番关于细菌传播或者无意义行为的论述。
车内,只有引擎平稳的运行声,和硬币在空气中划过的轻微破风声。
阳光正好,透过车窗,在林一舟一丝不苟的白衬衫上,投下了一道温暖的光斑。
所有,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