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痕抱慕容婉,步履沉沉,如负千钧。泥地裂纹蜿蜒如蛇,自其足下延展而去,似天地亦为之震颤。晨雾未散,薄若轻纱,笼四野如梦似幻。火药之气犹在鼻端盘桓,刺鼻而焦苦,似战祸将临之前兆。车队车辙深陷于岔道口,终没入荒草深处,杳然无踪。唯斩岳刀在其掌中微震,雷纹流转,紫芒自刃锋射出,如星引路,直指东北。
彼时天光未明,残月如钩,悬于东山之巅,冷照人间。赵无痕眸光不动,凝视那紫光所向,心已决断。遂转步前行,踏破晨露,身影渐没于雾霭之中。
盐仓颓圮,墙垣斑驳,砖隙间枯草瑟缩,随风轻曳,恍若冤魂低语。檐角蛛网密结,尘灰积寸,显是久无人迹。然赵无痕知,此地非真荒废,乃藏奸匿秽之所。他贴墙潜行,衣袂不扬,步若踏雪无痕。绕至后壁,见一隙可窥内景:数人正搬运木箱,箱角铁管微露,寒光隐现。其中一人,身着青缎官袍,袖缀银纹补子,赫然是户部工科侍郎王敬之。
此人素以清廉自诩,朝中称“铁面工曹”,孰料竟涉此等勾当!赵无痕眸底寒光一闪,握刀之手更紧三分。
但闻王敬之低声嘱咐左右:“今夜必尽运毕,北门暗渠接货,不得有误。”语毕,亲启一箱,内藏红夷炮零件,皆经改装,炮膛加长,药室扩容,显为违禁之物。旁有一人应诺:“漕运码头地下库房已清,三十车火药俱备,只待令下。”
赵无痕悄然退步,身形如烟,不惊落叶。归至驿站角落,见慕容婉仍倚墙而息,面色惨白如纸,唇无血色,呼吸细若游丝。肩上伤口虽已包扎,然血渍浸透布条,隐隐渗出。药囊尚在身侧,内中药瓶错落,皆是金疮散、止血膏之类。
他默然抽出斩岳刀,真气贯注,刀身嗡鸣,雷纹熠熠生辉。刀气外放,凝于空中,化作一层半透明冰罩,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却坚逾玄铁。此乃“寒魄封脉”之术,可锁体温,缓失血,护命脉于一线之间。
刀魂与她脉搏共振,一息一动,如琴瑟相和。赵无痕凝视其容,目中有痛,有怜,更有决绝。
“等我回来。”言罢,转身离去,背影没入晨雾,如剑入鞘,不留痕迹。
再返盐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赵无痕伏于高坡,遥望小径尽头。未几,一队押运小队现身,共十二人,皆着便服,腰佩兵刃,步伐齐整,显是训练有素。领头者乃一满清官员,顶戴花翎,腰悬弯刀,目光阴鸷,行止间透出戾气。
忽而,一道纤影自草丛跃起——慕容婉竟强撑起身,手持火铳,枪口直抵其喉。
“火药库何在?”声冷如霜。
那人浑身一僵,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说错一字,即刻毙命。”
“在……户部南坊第九区,旧漕运码头地下三层……入口在废弃吊机之下……”其声颤抖,几不成调。
“谁与白莲教对接?”
“是……密使‘莲心’,每夜子时,取进度密报……”
话音未落,赵无痕已闪身而至,指尖轻点,封其要穴。那人顿时瘫软如泥,气息尚存,不能言语。
二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即刻启程赴码头。
岸边荒凉,芦苇萧瑟,吊机锈蚀如骨,矗立于河畔,形同巨兽遗骸。赵无痕盘膝而坐,斩岳刀横于膝前,闭目凝神,真气探入刀魂。刹那间,雷纹暴起,紫电游走,刀身嗡鸣如龙吟,竟于虚空中映出一幅地下结构图:通道曲折,守卫分布,火药堆叠之位,乃至通风口、陷阱机关,无不清晰如绘。
唯有一处标记深埋地底,赤光闪烁,妖异非常。
赵无痕睁眼,神色凝重:“那是村正妖刀碎片。”
慕容婉靠墙喘息,额角冷汗滑落:“时间不多……天亮前若不阻止装船,火器一旦离岸,祸乱天下。”
“不急。”赵无痕摇头,眸光深邃,“欲擒故纵,方能一网打尽。”
言毕,撕下俘虏衣襟,提笔疾书:“漕运库已毁,改由北门暗渠运货。”字迹潦草,仿若仓促所留。复将纸条塞入其怀,解其穴道,推而出之。
“去吧。”
那人踉跄奔逃,身影消失于夜色。
子时刚过,北斗西斜。北门暗渠外,杂草丛生,蛙鸣寂然,唯风拂草叶,沙沙作响。赵无痕伏于高坡,慕容婉在其后,火铳上膛,扳机微扣,手指稳定如石。
远处脚步轻响,一人披黑袍,面覆铁-mask,手持铜牌,直趋暗渠入口。赵无痕眸光一凛,纵身跃下,如鹰击兔,一刀劈出!
紫电炸裂,雷光贯空。黑袍人举刀格挡,然刀气霸道,将其震退数步,面具脱落,露出一张苍白面孔。
赵无痕拾起令牌,上刻莲花,九瓣分明,正是“莲心令”。
翻其衣领,内绣完整莲花一朵,花瓣九片,乃白莲教高层信物无疑。
“你是宇文拓的人。”赵无痕冷冷道。
黑袍人仰天冷笑:“你们毁不了大局。户部三侍郎早已投诚,明日早朝,自有大臣为我教发声。”
“谁?”
“你父亲……镇国公府……亦在名单之上。”
赵无痕眼神骤冷,抬脚一踩,将其手腕踏断。搜身得密信一封,以暗语书写,然火漆印上,赫然盖有户部礼科侍郎李承恩私章。另有一枚兵部通行铜牌,可出入五城兵马司辖地。
“三侍郎皆涉其中。”他低语,声音如冰刃刮骨。
慕容婉倚坡而坐,气息微弱:“如今……当如何?”
“上报?不可。”赵无痕摇头,“朝中党羽盘根错节,此举无异打草惊蛇,反遭构陷。”
“那便……先控证据。”
他将密信与莲心令收入怀中,抬头望向户部方向。天边泛白,晨风拂面,吹动衣袂猎猎。他立于高坡,怀中仍护着慕容婉,右手紧握斩岳刀,刀气萦绕,如护灵光。
冰罩未散,慕容婉体温渐升,气息稍稳。睫毛轻颤,似梦呓般低语:“你还撑得住吗?”
她睁开眼,手指微动,终抓住他袖角。
“只要……刀还在。”
赵无痕点头,俯身将她背起。斩岳刀收入体内,刀气护住两人周身,如披无形铠甲。沿河岸前行,避主道,穿芦苇,直奔城西。
然就在此际,地面忽震。
前方泥土翻涌,如沸水滚腾。倏忽间,一只青灰色之手破土而出,五指张开,指甲如钩,直抓而来!
赵无痕急旋身,刀气横扫,将那手斩断。断肢落地,竟不流血,反冒黑烟,腥臭扑鼻。泥土继续翻动,又一具尸首爬出——面目腐烂,双目空洞,脖颈扭曲,四肢僵直,竟似僵尸!
“阴傀术!”慕容婉低呼,“萨满邪法,炼尸为奴!”
话音未落,四周泥土纷纷隆起,十余具尸傀相继出土,目泛绿火,嘶吼扑来。
赵无痕冷哼一声,真气灌刀,斩岳雷鸣,紫电纵横。刀光如练,每一挥皆带雷弧,尸傀触之即焚,化为焦炭。然此辈不知痛楚,前仆后继,如潮水般涌上。
慕容婉咬牙取火铳,瞄准一具尸傀头颅,轰然击发。弹丸贯穿,脑浆迸裂,尸乃倒地。然更多尸傀自暗渠中爬出,数量愈众。
“此地不宜久留!”赵无痕低喝,背起慕容婉,疾驰而走。
身后尸群追袭,脚步沉重,如丧钟敲响。
奔出里许,至一古庙遗址。残垣断壁间,供桌倾覆,神像碎裂,唯香炉尚存,炉中余烬未冷。赵无痕将慕容婉置于殿角,回身封门,以刀插地,雷纹扩散,形成屏障。
“歇息片刻。”他说。
慕容婉喘息道:“他们……为何用尸傀?”
“借死人之力,掩活人之罪。”赵无痕眸光幽深,“火器走私需大量人力,白日难掩行迹,故以邪术驱尸,夜中搬运。且尸无口舌,不会泄密。”
“那‘血祭苍生’……究竟是何阴谋?”
赵无痕沉默良久,方道:“皇陵七月初十二开启,四更天,地气最弱,阴阳交汇。宇文拓欲借村正妖刀碎片,引邪煞入阵,以火器为祭,血染龙脉,唤醒沉睡妖魂,篡夺国运。”
“疯了……”慕容婉喃喃。
“然则已有内应。”赵无痕取出密信,“礼科李承恩、工科王敬之、户部另有一人未露,三侍郎皆为其爪牙。更可怕者,镇国公府……竟也有人通敌。”
“你父亲?”
“未必是他本人。”赵无痕目中闪过痛色,“或是门客假传,或是家奴受胁。然无论何人,皆不可轻纵。”
正说话间,斩岳刀忽再震动。雷纹浮现,并非地图,亦非箭头,而是一串数字:**7-12-4**。
赵无痕瞳孔骤缩。
七月初十二,四更天。
正是皇陵开启之时,亦是“血祭”启动之刻。
刀魂示警,非偶然也。
他低头看慕容婉,见她闭目调息,气息虽弱,然意志未堕。刀魂与她血脉相连,竟成共鸣之契,此乃千古未有之奇。
“你还撑得住吗?”他问。
她睁眼,眸光如星:“只要你不弃我于风雨。”
赵无痕默然,伸手抚其发,动作极轻,似怕惊碎一场梦。
“我从未想过弃你。”
忽而,远方传来马蹄声,杂乱而急。赵无痕警觉起身,望向庙外。晨光初露,照见一行黑衣骑士疾驰而来,旌旗不展,然马鞍侧悬铜牌,乃兵部特使标志。
“他们来了。”他说。
“谁?”
“清道夫。”赵无痕冷笑,“不是来查案,是来灭口的。”
慕容婉咬牙欲起,却被他按住。
“此战,我一人足矣。”
他拔刀出鞘,雷纹耀目,紫电冲霄。晨风卷袍,猎猎作响。立于断墙之前,如孤峰峙立,万夫莫开。
马队逼近,为首者勒马,冷声道:“赵无痕,交出密信,饶你不死。”
“饶我?”赵无痕轻笑,“尔等助纣为虐,残害忠良,还谈何‘饶’字?”
话音未落,刀光已起。
雷鸣裂空,紫电如龙,第一骑当场斩落,人马皆分。余者大惊,纷纷拔刀。然赵无痕身法如电,刀势如潮,每一击皆带雷霆之威,顷刻间连斩七人。
最后一名骑士转身欲逃,赵无痕掷刀而出,斩岳化虹,贯穿其背,钉于古树之上。
风止,血滴。
赵无痕取回斩岳,刀身不染尘垢,雷纹缓缓隐去。
他回身扶起慕容婉,低声道:“走,我们去户部。”
“你疯了?那是龙潭虎穴!”
“正因是虎穴,才须入之。”他眸光如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掀棋盘,何知谁在执子?”
晨光洒落,照见两人身影并肩而行,踏破残雾,走向那巍峨宫阙。
身后,古庙废墟中,香炉余烬忽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竟凝而不散,形如莲花九瓣,旋即消逝于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