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压山,天地晦冥。赵无痕足下忽陷,雪层崩裂如溃堤之浪。其身骤坠,右臂疾出,斩岳刀应声离鞘,寒锋破壁而入,石屑纷飞。借势一旋,身形轻若飘絮,稳立于洞口边缘。碎雪簌簌,如亡魂低语;洞内幽深,唯闻金铁交鸣之声自远而来,断续如丝。
慕容婉趋前,素手扶其臂:“君无恙乎?”
赵无痕颔首不言,眸光如刃,直刺暗渊。空气之中,火药余腥扑鼻,灼人肺腑。地散焦木残架,黑烬零落。彼俯身抚地,指染墨粉,凝视良久。
“此乃火铳试发之残烬。”声沉若钟。
慕容婉亦跪地察之,自药囊取银针一枚,轻刮其上。凑鼻细嗅,蛾眉微蹙:“硝气浓烈,硫磺过半……非军中常制。”
抬首望洞深处,目含惊澜:“有人于此演射火器。”
赵无痕起身,握刀前行。雷纹隐现于刃脊,似有灵觉。二人缓步而入,壁留灼痕,深浅交错,若经千度炎流冲刷。前行百步,见地中一圈焦黑,中央立半截铁架,形制奇诡。
慕容婉近观,面色倏变。
“此乃……吾所绘初代火铳基座。”
音落如冰:“图存唐门废墟,未授一人。何以现于此间?”
赵无痕环顾四壁,冷声道:“人窃汝图。”
语未毕,山体轰然炸裂!一声巨响撕破风雪,群峰震颤,岩崩石堕。洞顶裂隙顿开,积雪倾泻如瀑。两人急退数丈,只见百步之外,峭壁被轰出巨缺,烟尘弥漫,碎石滚落如雨。
裂口之后,显一幽窟,黑洞洞不见其底。
“适才炮矢引爆引信。”赵无痕低语,“此铳之威,远逾寻常。”
慕容婉凝望那窟,神色凝重:“它穿山破壁,露出藏匿之秘。”
赵无痕不再迟疑,持刀当先,缓步入窟。慕容婉随其后,银针在手,未曾归囊。
洞口狭仄,仅容侧身。入内则豁然开朗,穹顶高悬,可纳风云。壁镌前朝军械编号,朱砂书就,历久弥新。中央设石台,列油纸卷册与木匣,整然有序,似有人年年拂拭、月月检点。
赵无痕启最上一卷,展而视之,瞳孔骤缩。图绘改良火铳结构,机关详尽,部件分明。笔迹娟秀峻拔,竟与慕容婉近年手稿如出一辙。
“彼辈复制汝研。”他声如寒泉。
慕容婉接过,指尖微颤。翻阅其余,赫见连发弩、爆雷箱等失传利器之图,皆出自唐门秘典。
“此技本当随门而灭。”她低语,“今复现于世,是福是祸?”
赵无痕再探石台,得一账册。封面无字,启之则墨迹清晰:
“岁贡火药三十车,换北境驻军调防图。
白莲护法江离,呈宇文主。”
呼吸为之一窒。
“江离以军情易清廷火药,非一日之谋,实多年勾结。”
慕容婉见字,面如缟素:“唐门当年遭屠,岂止因火铳图纸……实因碍其通途。”
赵无痕合册欲收,忽觉腰间斩岳刀剧震。刀镡睚眦兽首低吼,雷纹迸紫光,一道焰流自刃脊喷涌而出,瞬燃账册!
烈焰腾空,映照四壁如昼。火中浮出四古篆大字——“受命于天”。
字悬半空,奕奕若生,片刻消散。账册化灰,唯余一角残页飘落,尚存“宇文”二字。
赵无痕凝视残纸,默然无语。
慕容婉俯身拾之,指尖冰凉:“此刀……知往事乎?”
话音方落,赵无痕猛然回首,斩岳横胸。
“外有人至。”
声冷如霜。
慕容婉即敛残页,退居其后。洞外风雪未歇,然雪面已有数道足迹,极轻极细,避厚雪而行,步距均匀,显是训练有素之辈所留。
“白莲余党。”赵无痕低语,“待我等启窟。”
彼不动,唯将斩岳缓缓抬起,刀尖直指洞外。刃仍轻颤,若感敌意。
须臾,林间树影微动,一抹黑衣掠过,转瞬隐没。来者不进,亦不攻,遥遥守望,如夜猎之犬。
“彼惧入此洞。”慕容婉道。
“非惧也。”赵无痕冷笑,“惧此刀耳。”
回眸扫视石台卷册与木匣:“此物不可留。”
遂速卷余图,纳于怀中。启一木匣,内藏铜齿轮与弹簧,显为火铳击发之用。
“携要者去,余者封存。”令出如山。
慕容婉颔首,亦收关键图纸数卷。二人退出洞外,返原穴口。亲卫已至,押俘立雪中,列队待命。
“封窟。”赵无痕下令,“以炸药填入口,设双哨轮守,凡人不得擅入。”
亲兵领命而去。
风雪漫天,慕容婉立其侧,望那渐被碎石掩埋之洞口,久久不语。
“吾之巧思,竟成杀人利器。”终启唇,“不知对错何从。”
赵无痕垂目视她:“今已知幕后操盘之人,足矣。”
手抚斩岳,刀已宁息。然方才紫焰腾空、古篆浮现之景,犹在心头盘桓不去。
“受命于天……”喃喃自语。
此四字,岂容叛逆妄用?乃帝王诏符,昭告天下之辞。
除非——
彼等不以叛逆自居。
反以正统相承。
远处林寂静默,黑影已杳。然赵无痕心知,彼辈未远。
藏宝洞之秘,不过掀开一线。真正风暴,方始酝酿。
最后一瞥那封死之口,转身下令出发。
队伍徐行于雪野。
天地苍茫,万籁俱寂。
唯有一枚铜壳弹丸,静卧碎石之间,沾泥带水,黯然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