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远去,那尖锐的嗡鸣却像钻进了骨头缝,在百工巷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震颤。
钱记裁缝铺里,乱成一团。
钱叔被带走时那张灰白的脸,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成了悬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巨石。
“造孽啊!老钱这辈子连跟人拌句嘴都脸红,怎么就……”卖包子的王大爷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急得猛捶自己的腿。
“那姓钟的孙子是故意的!他这是要拆我们的骨头,立他的威风!”木匠张大叔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苏燕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
她几步冲到陈林面前,语气里的焦急压都压不住。
“陈林,你疯了?”
“二十四小时?那件西装根本就是个幌子,你上哪儿找去?”
巷里巷外所有的视线,瞬间全部钉在了陈林身上。
是担忧,是怀疑,还夹杂着几分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希望。
陈林却没理会那些嘈杂的声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脸上交织的愤怒与无助,然后开口了。
他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瞬间让大家冷静了几分。
“各位叔伯阿姨,先别乱。”
“钟天昊是个三流导演,正在演他自己写的烂俗剧本。”
“我们要是按他的剧本走,去讲理,去喊冤,那结局早就注定了,我们必输。”
这话像一桶冰水,让所有人的头脑都清醒了几分,却也带来了更刺骨的寒意。
是啊。
人家连官方的人都能买通,你去跟谁讲理?
苏燕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平日里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样,可现在,他黑框眼镜下的那双眼,却平静得可怕,仿佛早已看穿了棋盘的终局。
陈林原本抿着的嘴角,这时微微上扬。
“所以,我们得换个剧本。”
“一个更好的剧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
“一个让他自己哭着喊着要当主角,拼命往里钻,最后在聚光灯下,摔个粉身碎骨的剧本。”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所有人都被他话里那股庞大的、近乎狂妄的自信给震慑住了。
“小子,有点意思。”脑海里,陈玄的声音带着审视,“对付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就不能走阳关道。得用更脏的手段,把他溺死在阴沟里。”
苏燕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眼底的焦躁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光。
“什么剧本?”
“写剧本,先得把演员的底裤扒干净。”
陈林的目光转向苏燕,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需要钟天昊的一切信息,苏燕,所有!越细越好!”
“好!”
苏燕没有半点迟疑。
属于“机巧门”传人的那份果决与利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转身冲进“燕归巢”,众人紧随其后。
只见她快步走到里间,掀开一块蒙着老粗布的盖子,露出一台看起来像是古董打字机的奇特设备。
当苏燕的手指搭上去,那台“打字机”的屏幕上,瞬间亮起幽蓝色的代码流。
她那双摆弄精密机关时灵巧的手,此刻在键盘上敲击,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黑客?”陈林眉毛一扬。
“机巧门,玩的就是一个‘精’字。”苏燕头也不回,声音平稳,“古代是齿轮榫卯,现代,就是代码电路。”
十分钟不到。
关于钟天昊的一切,被扒得干干净净,呈现在屏幕上。
他的跑车,他的狐朋狗友,他昨晚在哪家夜店撒了多少钱都详细无遗。
但最重要的,是被苏燕用红线标出的一行字。
“钟天昊,极其畏惧其父,天盛集团董事长,钟启生。”
屏幕上,钟启生的照片被放大。
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面容刚硬,眼神如鹫,仅仅是一张静态照片,那股俯瞰众生的威压就几乎要穿透屏幕。
“钟启生白手起家,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最瞧不上的,就是钟天昊这种扶不上墙的败家子,父子关系极差。”
苏燕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车。
又一条信息弹出,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我截获了天盛内部的绝密行程。钟启生,正在瑞士进行为期一周的心脏疗养,为了防止商业对手在他虚弱时发难,他对外是完全失联状态。”
“行程,从昨天算起。”
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钟天昊最大的保护伞,他最深的恐惧源头,此刻,远在万里之外。
并且,联系不上。
陈林看着屏幕上钟启生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又看了看钟天昊那张跋扈张狂的脸。
一个计划。
一个堪称疯子的计划,在他心里浮现。
他笑了。
“钟天昊最大的噩梦,是他爹。”
“既然他爹不在……”
陈林环视一圈,迎着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缓缓吐出了后半句话。
“那我就,当他一天爹。”
“咳!咳咳!”陈玄在脑子里被呛得不轻,“你疯了!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扮那头老狼?虎皮没披上,先被当成狗给打死了!”
“气势,是演出来的。”陈林在心里冷静回应,“老祖,别藏着了,你当年扮阎王吓得贪官散尽家财那套本事,该拿出来了吧?”
“……罢了!摊上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陈玄没好气地咆哮,“看好了!气,沉丹田!眼,藏杀机!势,压全场!老子只教一遍!”
现实里,苏燕被陈林这个计划惊得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几秒后,她眼里的惊愕迅速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那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狂热的战意!
这……也太刺激了!
她猛地转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前,手指以一种特定的韵律在架子边缘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博古架的底层弹出一个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而是一整套专业级的好莱坞特效化妆工具,旁边甚至还有一台嗡嗡作响的小型3D打印机。
“钟启生左眉骨有道疤,三厘米,年轻时留下的。”
苏燕眼里的光,是一个顶级技术宅遇到了终极挑战时的狂热。
“我用硅胶和3D建模,能把它完美复制出来,保证连毛孔都一样。”
她抬起头,直视着陈林,像是在宣布一项神圣的使命。
“我,做你的道具师!”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拥有了落地的所有条件。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百工巷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备战状态。
陈林把自己关在房里,反复观看钟启生的所有访谈录像。
他学他说话的调子,那带着点江浙口音的普通话。
他学他思考时,食指在桌面无意识地敲击三下。
他学他看人时,那股睥睨一切的眼神。
脑海里,陈玄化身魔鬼教官。
“呼吸!错了!他换气在句末,那是对自己说的话有绝对自信!不是你这样中途续气,虚!”
“眼神!散了!你眼前不是墙!是几百个指望你吃饭的员工!是几个亿的合同!”
“站直了!废物!龙行虎步!不是病猫出门!”
另一头,“燕归巢”成了特效工坊。
苏燕戴上护目镜,3D打印机正一层层构建出那道疤痕的精准模型。
她还通过自己的渠道,加急弄来了一套和钟启生同款的高仿中山装。
甚至,她还绘制出了一份钟天昊山顶别墅的详细安保图,摄像头,视觉盲区,一应俱全。
夜幕,终于降临。
万事俱备。
苏燕用镊子,夹着那片薄如蝉翼、纹理逼真的硅胶刀疤,极其专注地贴在陈林的左眉骨上。
肤蜡封边,完美融合。
当陈林换上那身笔挺的中山装,再次抬头。
镜子里,那个穿着格子衫的社恐青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冷硬,眼神深沉的中年男人,左眉那道刀疤为他平添了三分凶悍。
神与形,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陈林对着镜子,缓缓抬手,食指在桌上叩击三下。
咚。咚。咚。
他看着镜中苏燕那张写满惊艳的脸,点了点头。
他刻意压着嗓子,用属于钟启生的,那种不带情绪却满是威压的口吻,开口。
“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