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如同凝固的铅云,沉沉地压在铁钩帮据点的上空。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汽车修理厂,锈迹斑斑的招牌在风中发出“吱嘎”的悲鸣。
疤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修理厂的大门,他那条用破布和木板草草固定的断腿,每一步都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
但他顾不上这些,脸上交织着恐惧、狂热与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猛地推开了议事厅那扇沉重的铁门。
“帮主!大事……天大的事!”他嘶哑地吼叫着,一头栽倒在地。
议事厅内,十几个铁钩帮的核心成员正在分食一头刚猎杀的变异鬣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烤肉的焦香。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壮汉,脸上横着一道蜈蚣般的刀疤,正是铁钩帮帮主——“屠夫”王震。
他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狗腿肉,看都没看地上的疤面,冷哼一声:“怎么,三十个弟兄,就你一个爬回来了?我的净化装置呢?”
周围的哄笑声像是冰冷的刀子,扎在疤面心上。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独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帮主!我们栽了!不是栽在人手里,是栽在了一群鬼……一群杀不死的鬼手里!”
他语无伦次地将地铁站里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从白光中走出的“复活者”,到被打成筛子却转瞬复原的斧头壮汉,再到凌策那番“你们只是NPC”的冰冷宣言。
起初,众人还饶有兴致地听着,但很快,讥笑声此起彼伏。
“疤面,你他妈是不是被打傻了?死人还能爬起来?”一个瘦高个马仔怪笑道。
“我看是吓破了胆,编故事来保命吧?三十个兄弟的命,就换来你一个鬼故事?”另一人附和着,眼神里满是鄙夷。
“哈哈哈,还‘我们只是经验值’?你当这是旧世界的破网游呢?”
哄堂大笑声淹没了整个议事厅。
信任,在绝对荒谬的言论面前,已然崩塌。
“我没疯!”疤面怒极攻心,猛地从腰间拔出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砍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在身旁的木桌上!
“咔嚓!”
桌角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状若疯癫的独眼龙身上。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疤面的胸膛剧烈起伏,独眼中流露出一种被全世界背弃的绝望与疯狂,“他们真的能重来!那个领主……那个叫凌策的魔鬼,他能像神一样,让死人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在他的眼里,我们……我们杀人放火,抢来的东西,都只是给他手下那帮疯子刷的‘经验值’和‘装备’!”
笑声彻底戛然而止。
没人再笑了。
他们看着疤面那不似作伪的癫狂,再联想到他口中那颠覆了生与死常识的恐怖景象,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然爬上后脑。
与此同时,第一避难所内,凌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
一个无法被证实的恐怖故事,只会带来猜忌,而非真正的威慑。
要让鱼儿上钩,光有恐怖的传说还不够,必须要有看得见的诱饵。
他将小豆芽叫到身边,递给她一小袋珍贵的压缩饼干。
“去‘三岔口’交易点,找那些拾荒者聊天,”凌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记住,不要主动说,要让他们问。你就装作不经意地抱怨,说我们避难所里那些‘不死人’最近在闹脾气,嫌领主给的奖励太少,有个叫【狂战】的傻大个甚至扬言要叛逃。”
小豆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还有,”凌策补充道,“告诉他们,因为最近‘复活’得太频繁,我们的‘复活祭坛’好像有点不稳定,能量供应跟不上了。下一次再打起来,那些‘不死人’可能就真的死了,回不来了。”
另一边,他找到了工程队长铁锤,指着地图上的B号通道废墟,下达了新的指令:“在这里,用废料重建一段围墙。记住,要建得像豆腐渣工程,故意留几个能供人攀爬的缺口。然后,我会安排几个新来的玩家,每天假装在那附近巡逻时‘意外死亡’,让他们把尸体留在外面,制造出我们防御虚弱、人手不足的假象。”
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以整个避ని आश్రయం为舞台,悄然拉开了序幕。
流言的发酵速度超乎想象。
在末世,任何关于强大势力内部动荡的消息,都比黄金更能刺激人的贪欲。
五天后,一支由三股小势力临时拼凑起来的联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悄然逼近了地铁站。
这支队伍共二十八人,装备远非疤面的乌合之众可比。
他们人人背着弓弩,腰间挂着专门用来对付畸变体硬壳的破甲长矛,行动间配合默契,显然受过严格的协作训练。
带队的,正是疤面曾经最信任的副手,“刀七”。
刀七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他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手中的枪炮和刀刃。
疤面的“鬼故事”,在他看来不过是战败后精神失常的胡言乱语。
而那些拾荒者带来的情报,则让他坚信,第一避难所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那个叫凌策的小子,肯定是靠着某种迷幻气体或者一次性的高科技装置唬住了疤面。”刀七蹲在远处一座废弃大楼的楼顶,用望远镜观察着地铁站的入口,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狞笑,“什么无限复活,我看是能量耗尽,装神弄鬼不下去了吧!”
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心腹下令:“今夜子时,雾气最浓的时候动手。全员从西北角的那个缺口突袭,目标明确——先用我们从‘黑市’搞来的三颗燃烧弹,把他们那个所谓的‘复活点’给我炸上天!然后,屠光里面所有的人,一个不留!”
他自信满满地部署着战术,却不知,在高处一根不起眼的通风管道暗影里,小豆芽正蜷缩着身子,借着微弱的天光,用一小截炭笔,飞快地在纸上记下每一个敌人的装束、武器配置和大致方位。
夜色如墨,杀机渐浓。
二十八道黑影如鬼魅般穿过灰雾,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那段“破损”的围墙。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们迅速控制了外围区域,却惊愕地发现,整个避难所内竟然灯火全灭,死寂一片,仿佛全员早已溃逃。
“哼,果然撑不住了!”刀七脸上的狞笑愈发得意,他一挥手,率先朝着控制室的方向摸去。
那里,就是情报中“复活祭坛”的所在地。
就在他踏入主通道的瞬间,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不好!”刀七心中警铃大作,但为时已晚。
那是铁锤亲手埋设的震感触发器!
刹那间,早已被重新布线的全线应急电网瞬间激活!
三条主通道两侧墙壁内隐藏的电缆蓝光暴闪,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名敌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剧烈的电击中浑身抽搐着倒地,身上冒起阵阵焦烟。
紧接着,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旧配电房的顶部,被铁锤提前切割并用伪装支架撑住的水泥预制板轰然塌陷!
重达数吨的水泥块和钢筋倾泻而下,精准地封死了他们来时的退路!
“是陷阱!我们中计了!”幸存者们惊恐地尖叫起来,阵型大乱。
就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混乱中,六道身影猛地从地下维修通道的暗门中突袭而出!
为首的正是【狂战】,他手中那柄厚重的钢斧,在黑暗中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身后的六名玩家,等级虽新,但装备却是在工坊里用最好的材料打造的新手极品,一个个眼神里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限时副本,双倍经验!兄弟们,抢人头啊!”【狂战】一声爆喝,发动了“嗜血冲锋”,如同一头蛮牛撞入敌阵。
高处,早已就位的原住民弓箭手们也同时开火,一支支淬了麻痹毒素的箭矢,精准地压制着敌人的反击空间。
“怎么回事?!”一个敌人惊恐地发现,眼前这个挥舞着钢刃的疯子,正是前两天他亲眼看见在围墙外被畸变体“杀死”的那个新人!
刀七彻底懵了,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怒吼着举起手中的老式手枪,对着冲在最前的两名玩家“砰砰”连开数枪。
那两人应声倒地,胸口血流如注。
“死了!他们还是会死!”刀七狂喜地大喊,试图稳住军心。
然而,他的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就在他被【狂-战】逼得节节败退时,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
他骇然回头,只见那两个刚刚被他“击毙”的玩家,此刻竟已换上了全新的装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一人一刀,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菜鸡,还敢守尸?不知道我们有复活保护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刀七的意识。
战斗结束得很快,在绝对的“规则”碾压下,联军无一漏网,尽数被擒。
凌策从控制室里缓缓走出,看着满地哀嚎的俘虏,神色没有丝毫波澜。
他下令将所有人分别关押,供给食物,但严禁他们之间有任何交流。
七天后,他将铁锤叫来。
“把上次那张画着‘复活祭坛’和‘电网弱点’的假地图,再抄五份。”凌策淡淡地说道,“找机会,分别藏进那几个头目的衣物里。”
一旁的小豆芽眨了眨眼,满脸好奇:“领主,我们……还要放他们走吗?”
凌策的目光穿过强化玻璃,望向外面那片无尽的灰雾,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放。但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回去之后,互相猜忌,永无宁日。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拿到了真正的机密情报,每个人都会怀疑,其他人是不是出卖了自己的内鬼。”
他要的,不只是一场胜利,而是从内部瓦解所有潜在的威胁。
而在百里之外,那座废弃电视台的塔顶。
笼罩在灰袍中的身影,正死死盯着手中那枚妖异的红色晶体。
晶体此刻正剧烈闪烁着,光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眼。
他缓缓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以自身为饵,以人心为网……有趣的棋局。”
沙哑的低语声在风中消散。
“不过,这场游戏……不该有两个GM。”
他缓缓戴上了兜帽,身影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从此,灰雾笼罩的废土上,开始流传起一个越来越离奇的传说。
那些被释放的俘虏,无论是疤面的人,还是刀七的残部,他们带回去的故事不再仅仅是关于“不死人”的恐怖。
在他们颠三倒四、充满恐惧的描述中,地铁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幸存者据点,而变成了一个有着某种至高无上、冷酷无情“规则”的禁地。
任何闯入者,都会沦为祭品,他们的死亡,只会成为那座“神庙”运转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