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灰雾，为这片死寂的废土镀上了一层苍白的光。
地铁站内，空气中混合着硝烟、臭氧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昨夜那场剧烈爆炸留下的焦黑长廊，仍在丝丝缕缕地冒着青烟，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印在第一避难所的入口处，无声地宣告着昨夜的血腥与疯狂。
控制室内，凌策站在高处的强化玻璃窗前，神色平静地俯视着下方临时改造的隔离区。
那是由几截废弃车厢围起来的简易牢笼，五名俘虏蜷缩在角落，如同惊弓之鸟。
其中，独眼流寇头目疤面最为凄惨，他的左腿被炸断，用破布草草包扎着，此刻正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眼神阴沉地盯着地面，不再有半点昨夜的嚣张气焰。
“领主，”小豆芽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本子，上面用炭笔记录着什么。
少女的脸上已不见昨日的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专注，“我问过了，他们……他们好像吓坏了。”
她蹲在凌策身边，压低声音汇报：“那个叫疤面的，一直在重复说昨晚见鬼了。他说他亲眼看到三十个兄弟冲进去，却被六个从白光里钻出来的‘死人’给反杀了。他还说……那个拿斧头的壮汉，明明被机枪打成了筛子，可转眼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就像……”
“就像游戏里的角色复活一样。”凌策替她说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心中早已有了完整的计划。
恐惧，是比死亡更持久的武器。
而谣言，则是这末世里最廉价、也最有效的扩音器。
“很好。”凌策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下方的俘虏，“小豆芽，你的观察很敏锐，继续保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情报助理。”
少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
凌策转过身，召集了铁锤和老瘸腿阿六，下达了一连串让两人都有些错愕的指令。
“从现在开始，对俘虏不许用任何酷刑，饮食按照我们避难所成员的标准供给，保证他们有力气思考。”
老瘸腿阿六愣住了：“领主，这……这不是便宜了这帮杂碎？”
凌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但是，每天，我要你们安排一个固定节目。铁锤，你负责协调。每天早上九点，安排一名刚来的新人玩家，在他们面前表演一次‘阵亡归来’。”
“表演？”铁锤摸着后脑勺，一脸不解。
“对，表演。”凌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让玩家从复活祭坛上‘刷新’出来，赤身裸体，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仓库，领取一套全新的装备。整个过程，要让他们大声嚷嚷，内容就围绕‘今天刷够经验没’、‘靠，又掉级了’、‘下次一定要把BOSS的装备爆出来’这些话。”
“做完这些，”凌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冷的戏谑，“再让他们提着染血的武器，精神抖擞地从俘虏面前跑过去，奔赴前线‘练级’。”
铁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领主，这……这会不会让他们看习惯了？习惯了，就不怕了啊！”
“问得好。”凌策冷笑一声，“我就是要让他们看习惯。看得多了，他们才会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的‘规则’，而不是某种一次性的幻术或者骗局。他们会从心底里相信，我们这里的人，就是死不了的。”
接下来的三天，一场诡异的“复活戏剧”在隔离区前日复一日地上演。
第一天，当一名Lv.1的新人玩家在白光中凝聚成形，光着身子骂骂咧咧地抱怨“新手保护期怎么就没了”时，疤面和他的手下们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某种邪恶的巫术。
第二天，当另一名玩家复活后，一边穿裤子一边和旁边的【狂战】大声讨论“哪个区域的畸变体经验更高”时，俘虏们的眼神从惊恐变成了茫然和呆滞。
第三天，当又一个“死而复生”的玩家熟门熟路地领了装备，还顺便朝他们比了个中指，大喊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GM的亲儿子啊”然后呼啸而去时，疤面等人的眼神，已经彻底化为了绝望的麻木。
他们的大脑，已经被这种完全颠覆了生死观的景象冲击得濒临崩溃。
就在第三天的黄昏，凌策认为火候已到。
他没有带任何卫兵，只身一人，手里拎着一壶刚刚净化出来的清水，走进了隔离区。
“吱嘎——”
车厢门被推开，五个俘虏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去。
凌策无视了他们的反应，径直走到疤面面前，盘腿坐下，将水壶放在两人之间。
“想喝吗？”他拧开盖子，清澈的水面倒映着他平静的脸。
疤面喉结滚动，嘴唇干裂，但眼中的警惕和恐惧让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凌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然后将水壶推向他：“你说我这里有神奇的净化装置？没错，这水确实是宝贝。但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顿了顿，看着疤面因惊疑而剧烈收缩的独眼，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低语：“真正让我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立于不败之地的，不是水，也不是什么高科技武器。”
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仿佛在操作一个无形的界面。
当然，那道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天灾领主系统】光幕，正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是‘死不了的人’。”
凌策的语气淡漠如水：“比如现在，我只要消耗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源，点一下这里，就能让前天晚上被你们用火焰喷射器烧成灰的那个法师，再回来一次。而且，是穿着崭新的法袍，拿着更强的法杖回来。”
疤面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他看着凌策，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声音嘶哑发颤：“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是神？还是……恶魔？”
凌策缓缓摇头，眼中带着一丝俯瞰蝼蚁般的怜悯。
“我只是个管理员。”
“在你们的世界观里，你们是烧杀抢掠的匪徒，是挣扎求生的幸存者。但在我这里，”凌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做出宣判，“你们只是NPC。杀人、放火、抢地盘……这些行为，不加分，甚至会引来惩罚。而遵守我定下的秩序，建设、生产、合作，才能得到奖励。”
他转身走向门口，声音如寒冬的冰凌，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俘虏的心头。
“放你们走，不是仁慈。是要你们，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废土上的每一个人。”
“告诉他们：第一避难所，不主动挑起战争。但是，任何敢于来犯的敌人，都会变成我手下这些‘玩家’刷经验、爆装备的活动靶子。死了，白死。因为我们——无限复活。”
当晚，凌策在灯火通明的主厅召开了第二次全体会议。
他正式宣布成立“防卫轮值制度”：所有新人玩家根据等级分为三组，每组轮流值守避难所外围六个小时，负责清剿游荡的低级畸变体；原住民则组成警戒与后勤支援队，发现强大敌人或突发状况时鸣枪示警，并根据贡献获得“协防积分”，用以兑换更好的食物和生活物资。
紧接着，他当众开启了系统的【初级工坊】新功能，消耗了一批战斗中回收的金属废料，打造出数十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避难所徽章”。
“从今天起，所有正式成员，人手一枚！”凌策高举徽章，“它，是你们身份的象征，也是受到第一避难所庇护的凭证！”
【狂战】第一个冲上来领了一枚，兴奋地别在胸前，扛着新斧头放声大笑：“哈哈哈！可以啊大哥！这不就是公会铭牌吗！帅！回头打怪要是爆了，能不能当纪念品挂到交易行去卖啊？”
他的话引来玩家们一阵哄堂大笑，而原住民们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徽章，再看看周围那些精神饱满、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不死战士”，心中的惶恐不安彻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归属感所取代。
又过了三天，疤面等人的伤势在充足的食物和药品下基本稳定。
凌策下令释放他们。
临行前，小豆芽趁着卫兵不注意，偷偷塞给了疤面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疤面打开一看，竟是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标注着“复活祭坛确切位置”和一处“电网供能弱点”。
疤面浑身一震，不动声色地将纸紧紧攥在手心，抬头时，眼中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丝压抑的怨毒和贪婪。
他对着小豆芽的方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咬牙低语：“告诉你们领主……我，铁钩帮的疤面，会回来的……”
凌策站在高处，目送着那几道蹒跚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灰雾之中。
小豆芽回到他身边，有些紧张地问：“领主，他们……会上当吗？”
“会的。”凌策的目光望向远方，深邃如渊，“鬣狗永远改不了吃肉。我们展露了獠牙，也故意露出了‘柔软的腹部’。等他们把‘我们有致命漏洞’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下一次闻着味儿找上门来的，就不会是这种不成气候的流寇了。”
百里之外，废弃的电视台塔顶，那道笼罩在灰袍中的身影再次悄然浮现。
他手中的妖异晶体上，几粒微弱的光点正缓缓离开代表避难所的光团，向着另一个方向移动。
“有意思……他在布网。”沙哑的低语声响起，“以人性的贪婪为饵，以自身的‘无敌’为钩，想钓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大家伙呢？”
灰雾深处，疤面拖着一条残腿，正不顾一切地朝着铁钩帮的据点狂奔而去。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将这个颠覆世界的消息，报告给那位真正心狠手辣、无所顾忌的帮主！
这既是天大的危机，也可能是……前所未有的机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