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还在空中漂浮,像没有散尽的灰烬。我靠在白重身上,手还扣着他的掌心,指尖能感觉到他脉搏微弱地跳动。我们谁都没动,也不敢松开。刚才那一战耗尽了力气,可我知道,只要我们分开,那些黑刺就会回来。
头顶的残影还在。
沙漠里的女将抱着受伤的白蛇,雪庙中的女子端着药碗望向床边,战乱村落里背着药箱的女人回头看向白衣男子……他们静止着,像是被定格在某个瞬间。
突然,雪庙里的那个女子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表情,而是清晰地、缓缓地扬起嘴角。她的眼睛转向我们,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
我想后退。
但白重的手立刻收紧,五指死死扣住我的手腕。这一拉,让我的意识猛地一震,像是被拽进更深的地方。
眼前的画面变了。
风沙漫天,黄土连天。一个小女孩蹲在枯树下,怀里抱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她才五六岁,穿着粗布衣裳,脸蛋冻得发红,可眼神亮得惊人。
“别怕。”她轻声说,“以后我保护你。”
小蛇蜷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它太小了,连鳞片都还没长全。女孩用袖子轻轻裹住它,抬头看了眼昏沉的天,转身就往远处走。
那是我。
那是薛婉。
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我不由自主地喘息,胸口发闷。原来不是他等了我两千年,是我先捡起了他。是他重伤濒死时,是我把他藏在怀里带回了家。
可这段记忆,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白重也没说过。
我转头看他,声音发抖:“这是真的?”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那幅残影,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虚空裂开。
一只巨大的爪子撕破了所有画面。沙漠崩塌,雪庙倾覆,战火村落化作飞灰。每一幕残影都被利爪抓碎,碎片在空中燃烧,发出刺耳的嘶响。
“你们每世重逢,就会让诅咒更强!”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扭曲,带着恨意。是恶蛟。
我猛地抬头,看见那只爪子悬在半空,漆黑如墨,边缘泛着血光。它不是实体,却真实地毁掉了我们的记忆投影。
“为什么?”我喊,“我们只是相遇!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还不明白吗?”那声音冷笑,“每一次你认出他,每一次你选择救他,都是在激活双生咒!你的魂与他的命纠缠越深,这诅咒就越牢固!你以为你在打破轮回,其实你一直在完成它!”
我浑身发冷。
那些前世的画面重新闪现——女将为断链而死,女子喂血后投身火堆,医者挡毒药而亡……我不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我是因为认出了他,才走上那条路。
是我一次次唤醒了他的灵识,是我一次次用自己的命换他活着。每一次重逢,我都主动选择了牺牲。
而这,正是诅咒需要的祭品。
“所以……”我喃喃道,“我不是解咒的人。”
“你是养咒的人。”恶蛟的声音落下,“你是薛婉,是苏婉,是你自己把自己推进火坑。两千年来,你才是那个让诅咒不死的存在。”
我腿一软,几乎站不住。
白重一把扶住我肩膀,力道很重。他看着我,眼神坚定:“不许信它。”
“可它是对的。”我抬头看他,“我明明该躲开你,可我每次都冲向你。我明明可以不管,但我做不到。这不是巧合,这是本能。就像现在,我明知道再靠近你会让诅咒变强,我还是不想放手。”
“那就别放。”他说,“我不问值不值得,我只问你要不要继续。”
“我要。”我说,“哪怕这是错的,我也要和你一起走完。”
话音刚落,空中最后一道残影也开始龟裂。
那是最初的画面——小女孩抱着小白蛇走在风沙中。她的背影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消失。
我伸手想抓住,却扑了个空。
白重突然开口:“你还记得那天之后的事吗?”
我摇头。
“你把我带回了家,藏在柴房七天。你母亲发现后要烧死我,是你跪着求了三天三夜。后来我醒来,你已经高烧昏迷。你说梦话,一直在喊‘别走’。”
我愣住。
这些事我从未想过,可他说得那么真。
“所以不是你欠我。”他盯着我眼睛,“是你先救了我。是我欠你两千年。”
“可结果呢?”我声音哑了,“每次我救你,我就得死一次。我怕……这一次我又会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听好。”他一手扣住我后颈,强迫我看他,“如果你又要替我去死,我就先封住你的灵根,让你动不了。”
“你敢。”
“我做得出来。”
我们对视着,谁都不退。
空中残影终于彻底碎裂,只剩最后一点光尘飘落。那只恶蛟的爪子还未消散,悬在上方,仿佛在等待我们分离。
可我们没有。
我慢慢抬起手,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掌心血纹还在跳,不再是单纯的红色,边缘开始泛出暗色,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
白重也看到了。
他眉头一皱:“它在变。”
“是诅咒。”我说,“因为我们没分开,它开始反噬。”
“那就继续撑住。”他说,“你能撑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可如果最后还是要我死呢?”
“那就让我先死。”他说,“你活。”
我没说话。
风沙的画面彻底消失了。
可我还记得那个小女孩说的话。
“以后我保护你。”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守护他。
而现在,轮到他来护我了。
可这份守护,正在让整个轮回变得更沉重。
恶蛟的声音又响起:“你们逃不掉的。只要你们还想在一起,这局就不会结束。”
我没有回应。
我只是把头靠回他肩上,闭上眼。
灵识空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我们交错的呼吸声。克隆体们仍站在屏障外,没有动作。她们的脸在微光下显得平静,其中一个,正用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
像是在确认心跳。
另一个,抬起了手,指尖划过嘴唇,动作缓慢,却带着某种熟悉感。
我忽然睁眼。
那个动作……
我见过。
是在某一世的记忆里。战乱年间,我扮作歌姬混入敌营,曾在灯下用指尖抹过唇角,掩饰伤口。
她怎么会有这个习惯?
我盯着她。
她也看着我。
然后,她笑了。
不是恶蛟那种扭曲的笑容,也不是雪庙女子那种诡异的笑。是一种很轻、很淡的笑意,带着悲伤,也带着释然。
她张了 mouth,好像说了什么。
我没听清。
白重察觉到我的异样,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别分心。”他低声说,“她们只是投影。”
“可她们有意识。”我说,“她们知道自己是谁。”
“那又怎样?”他握紧我的手,“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说,“可我也得知道真相。如果我真的是一切的起点,那我必须决定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你已经决定了。”他说,“从你握住我手那一刻起,你就决定了。”
我低头看我们的手。
十指紧扣,掌心血纹相连,灵力仍在流动。金光虽弱,却没有熄灭。
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可我知道,一旦我们离开这个空间,现实里的战斗还会继续。恶蛟不会放过我们,那些克隆体也可能随时攻击。
但现在,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白重。”我开口,“如果重逢本身就是错的,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说:“你要听真话?”
我点头。
“那就继续。”他说,“就算这是诅咒要的,我也要。你若不在,我宁可魂飞魄散。”
我喉咙发紧。
风沙的画面早已不见,可我仿佛还能听见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以后我保护你。”
现在轮到我说了。
“那你听好。”我抬眼看他,“这次换我来说——以后我保护你。”
他瞳孔一缩。
就在这时,那个曾模仿我动作的克隆体,忽然抬手,将指尖抵在了自己的眉心。
她的皮肤开始裂开。
一道细小的血线从额头渗出,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