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光。太阳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
铁匠铺里更是热浪滚滚,空气扭曲,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火炉内部。
唐三正赤着上身,奋力锻打着一把即将成型的镰刀。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尚且稚嫩但已初显轮廓的脊背上淌下,滴落在灼热的铁砧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化作白汽。
他每一次挥锤,都调动着全身的力量,额角、鼻尖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些甚至流进了眼睛,带来一阵刺辣感,让他不得不频繁地眨眼。
凌墨坐在风箱前,负责维持炉火的旺盛。
他同样满头大汗,洗得发白的粗布上衣紧紧贴在瘦削的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形状。
他拉动风箱的手臂节奏稳定,目光专注地盯着炉膛中熊熊燃烧、不断翻腾的火焰,确保金属块处于最佳的锻打温度。
火星偶尔溅出,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他也只是微微蹙眉,随手拍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这时,凌墨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拉动风箱的节奏。
原本略显急促的“呼哧”声变得更为悠长平稳,炉火的势头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那种狂躁的喷射,而是转化为一种更内敛、更稳定的炽热。
这对于正在塑形的镰刀而言,温度更为适宜,也能让唐三更好地控制锻打的力度。
同时,凌墨伸出手,将旁边木凳上那碗唐三之前晾着的、已经不那么烫口的清水,轻轻往唐三手边更近的位置推了推。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举动。
唐三刚好完成一轮锻打,正准备将镰刀重新送回炉中加热,注意到了手边的水碗和炉火的变化。
他抬起头,看向依旧盯着炉火、侧脸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凌墨,心中掠过一丝暖意。
他拿起水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清凉的液体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燥热。
“谢谢。”唐三用汗巾擦了擦嘴,对凌墨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他的笑容很干净,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带着一种能感染人的温暖力量。
凌墨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盯着炉火,仿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跳跃的光与热之中,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干燥的嘴唇抿得更紧,上面甚至出现了细小的裂口。
但细心的唐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他看了看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碗水,又看了看凌墨干裂的嘴唇,心中一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水碗直接递到了凌墨面前:“你也喝点吧,拉风箱更耗力气。”
凌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有些愕然地看向唐三。
唐三的目光清澈而坦率,没有丝毫施舍的意味,只有纯粹的关心。
凌墨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对待,他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沾着煤灰的手,接过了那只粗陶碗。
他的动作有些缓慢,指尖再次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像唐三那样大口牛饮,而是低下头,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喝了起来。
清水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也仿佛流进了他荒芜已久的心田。
那一刻,他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眼中那片万年不变的、沉寂的冰层,在炉火的映照和这碗清水的滋润下,似乎极其微弱地融化了一丝,闪过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喝完水,将空碗轻轻放回木凳上,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比初次见面时少了几分冷硬:“……够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唐三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投入工作。
但铺子里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燥热难耐,一种微妙的、名为“关怀”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开来。
凌墨再次拉动风箱时,节奏似乎也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少了几分机械,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