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织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格外狼狈。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之前的怨毒与不甘,在“千奈”这个名字和逸尘的质问下,瞬间崩塌成了空洞的茫然。
“师尊!、师尊!”
恍惚间,欲织心的耳边竟真的响起了那道稚嫩又清脆的声音。
那是很多年前的樱花季,刚入巫女殿的千奈攥着一只粗糙的木雕小蛇,怯生生地凑到她面前,小脸上满是期待的红晕:“师尊,这是我照着我们的图腾雕的,送给您!等我长大了,要做最厉害的巫女,像您一样守护幻樱国!”
那时的千奈,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连递木雕的手都在轻轻发抖,仿佛那不是一件简陋的小玩意儿,而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
而她呢?她记得自己当时正对着铜镜描眉,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就把木雕随手丢进了妆奁角落,连一句“谢谢”都没说,那时的她满心想的,是如何在樱狩丸面前讨得更多关注,是如何压过其他女人的风头,哪里会在意一个小徒弟的小心思?
她眼前开始浮现更多碎片:千奈第一次成功召唤出式神时,蹦跳着跑来跟她报喜,她却嫌对方吵,挥手让她滚开。
千奈在寒冬里偷偷给她暖手炉,那时她正因为樱狩丸留宿了其他女人而满心烦躁,见千奈捧着暖炉凑过来,只觉得这孩子碍眼又多余,把暖手炉扔在雪地里。
甚至在千奈被派去神州前,还抱着她的胳膊问“师尊,我能活着回来见您吗”,她当时只是冷漠地推开她,说“别给幻樱丢脸,更别给我丢脸……”
恍惚间,又有另一幅画面撞进脑海,那是个樱花纷飞的午后,千奈刚练完咒术,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
她坐在窗边,让小丫头趴在自己膝头,掌心托着桃木梳,从发梢到发根,耐心把打结的发丝一一梳顺。
千奈仰起脸,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心,小声说“师尊的手好暖”,她当时嘴角竟不自觉地弯了弯,还伸手揉了揉千奈的头顶,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温温的,软的。
那时候她好像也想过,就这样陪着这孩子长大,教她巫法,看她成为厉害的巫女,好像也不错。
可没过多久,樱狩丸的赏赐送到殿里,鎏金的首饰、华贵的锦缎,还有那句“织心若能好好为朕分忧,往后这幻樱国,便由你我共治。”瞬间将那点温馨冲得烟消云散。
她看着镜中穿着华服的自己,忽然觉得膝头孩子的温度是那么多余,比起这点转瞬即逝的温情,国主的宠爱、掌事的权力,才是能让她在这深宫里站稳脚跟的根本。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给千奈梳过一次头。
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讨樱狩丸欢心、争夺权力上,把千奈的关心当成负担,把孩子的依赖当成筹码。
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温馨,被她亲手埋进了心底最深处,蒙上了权力的灰尘,再也不敢触碰。
“是我……是我忘了……”
欲织心趴在血污里,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痕,“我也有过想好好待你的时候……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狠的……”
“我明明有过机会,能留住那点温软的……可国主的承诺、共治的诱惑……把我迷昏了头……让我把你当成了垫脚石,千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的手指在地上胡乱抓着,指甲缝里塞满了血泥,像是想抓住那些被权力吞噬的过往,可抓到的只有无边的悔恨。
她终于看清,自己不是没有过感情,只是她把那点微薄的温情,当成了追逐权力路上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直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曾经也有过那样温暖的瞬间。
神州修士的脚步声从通道口传来时,逸尘正半跪在地上,将章余的身体轻轻拢在怀里。
那些脚步声起初还带着冲锋的急促,可越往里走,就越慢,最后彻底停在洞穴入口,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最先开口的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修士,他是圆真从前带过的兵,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骸、碎裂的炼魂炉,最后落在圆真僵硬的背影上时,声音都在发颤:“大……大帅,副帅他……还有章先生……”
逸尘没有回头,只是将章余抱得更紧了些。
章余靠在逸尘怀里,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那具熟悉的身影,尸体喉咙上凝固的血痕是他亲手用紫韵豪锋划开的致命伤。
刹那间,所有被阴邪之力压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笔尖刺破皮肉时,师尊眼底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还有自己被操控着步步紧逼,看着师尊倒在血泊里却无法停下的绝望……
涣散的目光骤然聚起,章余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盯着再无生机的师尊。泪水顺着脸颊淌进衣领,又滴在逸尘的手背上。
“师……师尊……”
他想再说些什么,想扑过去看看圆真是不是还有气息,可身体像被钉在逸尘怀里,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任由眼泪汹涌而出,将逸尘胸前的衣料浸湿一片。
逸尘低头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什么都没说。
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弯腰,小心翼翼地将章余打横抱起,又稳稳地扛到背上。章余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他身侧,脸颊贴在他汗湿的脖颈上,温热的泪水还在不断往下淌,浸透了逸尘的衣领。
“走了,姐夫,我们回家。”
说完,他背着章余转身,朝着洞口的神州修士走去。那些修士早已红了眼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逸尘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刚压下去的沙哑:“兄弟们,麻烦帮我把副帅请回去。”
“是!大帅!”
两个身材高大的修士立刻上前,他们动作极轻地将圆真的尸体放平,又解下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裹住那具早已冰凉的身体。
“大帅,那她……该怎么处理?”
一个年轻修士忍不住看向地上的欲织心。
她还趴在血污里,断了脚筋的腿扭曲着,时而哭时而笑,嘴里反复念叨着“千奈”“错了”,状若疯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逸尘身上。逸尘背着章余,脚步没停,只是回头瞥了一眼欲织心,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她的丹田已废,筋脉也被我尽数斩断,活不了了,留在这让她自生自灭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背着章余一步步朝着洞口走去,章余伏在他背上,脸贴着他的肩膀,还在无声地流泪。
修士们跟在他身后,队伍稀稀落落的,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与远处隐约的鸟鸣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这场惨烈的厮杀,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醒来后,阳光依旧,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当最后一个修士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口时,洞穴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欲织心断断续续的疯癫笑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断了脚筋,只能在地上徒劳地蠕动,指甲在石阶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欲织心撑着岩壁,一点点挪动断腿。
宫服早已被血污浸透,裙摆拖在地上,沾了满是灰尘与碎石,先前温婉的发髻散了大半,几缕乱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
不知挣扎了多久,她终于借着石壁的支撑,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上挪。
粗糙的石壁磨破了她的掌心,血珠渗出来,沾在灰黑色的岩石上,待后背终于抵上冰凉的石壁时,她长长喘了口气,瘫软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