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东王公与西王母就是兄妹,他们也是夫妻…为什么我和哥哥”
姜如白的话被圣荑打断,“神话也能做实例相比么?”
何况他是因姜如白与姜如玄是兄弟,所以看不过去的?
他是看到姜如玄依仗权势,作践他的儿时好友才看不过去的!
“伏羲女娲也是兄妹,也是夫妻…”姜如白宛若听不懂人话,只会举例来加强语气,“他们向天做赌,若一南一北,还能相遇,便是夫妻。”
“若天上无云,顷刻云聚,便是夫妻。”
“若相背而跑,发丝相缠,便是夫妻。”
他对安王殿下诉说,“这是天意。”
安王却说,“一切天意,都是人为,遮掩涂改史书罢了。”
“史书都能涂改,何况神话。”
他与上官昭并非兄弟,从无血缘,一个贵为安王,却困在高台。一个为殿下臣,生死靠施舍……
终于困高台的愿意去摘取天上星辰,以为唾手可得,以为能赠予殿下人一点光亮。
却不想拿得到的,也只够照自身。
多一点都没了。
他在高台上,能俯视下臣。
他在高台上,也只能在俯视时,含悲愤。
他与晞王都是如此,生在姜家的姜如白,还有他哥哥,哪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若是叫他那大公无私的皇帝哥哥知道,这又该如何处置呢?
是说“情爱之事耳,不过是姜如玄私德有亏,不妨政事便是。”还是说,“败坏世风,权贵之家,兄弟乱伦,骇人听闻,十恶不赦当诛”?
或者,直接把姜如白杀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如玄还是那个北境都督,不过是园子里少了个人。
“殿下,若是陛下什么都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臣下私情,又当如何?”姜如白梗着脖子站起来,缓缓与旧友直视,“陛下仁慈,但亦有雷霆手段。”
“殿下难道以为,我们这些私事…大臣王公府邸之中的艳情声色,陛下全然不知么?”
太渊何以仁慈?
又何以当年那么快地,包围了睿王府,文府,将叛乱之军全都锁在朝阙城?
雷霆万钧,顷刻落下,不外如是。
姜如白看到安王眼中的茫然,不由嘴角落了一抹讽笑,道,“殿下依旧是景仰自己的哥哥,都不会想到,其实我们身边遍布陛下的耳目。”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太渊之土。”
“尊贵如殿下,卑贱如现在的飞点园奴仆,都是太渊之臣。”
“只不过,”姜如白像是松一口气,庆幸似的,“陛下是不会在意奴仆的。”
他多少看得出那个“晞王”与圣荑的关系,心道从前对着晞王与圣荑,他竟没想到还能长久至今日。
“这等私事,陛下至多只会在乎殿下的。”
安王听到这等不识好歹的话,登时怒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最后一句戳中心肺的缘故。
因为他是安王,当今陛下唯一的弟弟,也许,或者,应该只有这一个原因。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什么谋反,什么政治,什么纠葛,都是借口,拿来给天下看的好看堂皇名头。
不过是因为他是燕萼的弟弟……
而姜如白不是,所以纵使姜如白爱上的是自己亲哥哥,还敢在他面前侥幸!
“本王要带走你,你以为你违抗得了?”
他时至如今,再用权力,依旧不觉得权力美妙。
“你以为姜如玄的北境都督,大过安王么?!”
“便是他,也违逆不了本王。”
又是因为安王是太渊帝唯一的弟弟,既是因,又是果。
姜如白脸上滚下两滴泪,终忍不住哭道,“殿下,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你醒来就要折磨我……”
“难道你没和晞王在一起,还要怪我不成?可你都有一个晞王替身了你何苦”
敖骄凭空出现指着他,让他重新说,“谁是替身?”
姜如白被大变活人吓了一跳,哭得打了个嗝。
圣荑:“……”
圣荑白了敖骄一眼,让他在外看着姜如玄他不听,还敢隐身偷听偷看他们。
“你再进来,就不要见我了。”
敖骄只能不情愿地再次隐身偷看偷听。
姜如白问圣荑,“那…是个道士,是吧?”
圣荑“哼”了一声,“算是吧。”
姜如白继续刚才的话,哭道,“你不能这样迁怒于我,这不公平…”
“时相都明媒正娶了他的男夫人,我与之相比,已经很惨了,他们还不是你的朋友,你实在有气,去找他们撒呀…干嘛窝里横,你才几个朋友,你”
圣荑打断他,“还有现在的大理寺卿。”
姜如白泪珠粘在脸上,眨眨眼,“谁?”
“现在的大理寺卿,是当年在颖州帮我们的那个少年。”圣荑话语又平静下来,“他和敬王世子,还在一起。”
姜如白眨眨眼,回想了一下,道,“是啊,他们当时才十三四岁。”
“现在也不过二十岁。”
圣荑说着,想到二十岁的自己,三年前而已。
在颖州之时,他和姜如白都没有二十。
怎么现在却感觉过了好久,久到觉得自己都老了。
他叹气,终是咽下怨恨与痛楚。
“姜如白,你跪在地上做奴隶,真的比做主子快乐吗?”
他对之勾勾手指,“你过来,我没力气。”
姜如白跪下膝行过去,圣荑倒也没拦,只到了眼前再细看他额上的刺青。
“我便是要迁怒,你又能奈我何?”
圣荑嗤笑着,“时相惹不起,当年我们就惹不起。”
“眼下这个大理寺卿,又是时相的学生,再来个十年,十五年,大理寺卿又是靳相了。”
“你说我不放过你,你能怎样?”
姜如白就差骂他了,到底不敢,但最后一想死又如何,又骂了,“你不能这么没良心,你当年被掳走,我还为你担心,后来知道文斐被抓了,我还去查了他……”
“你是我的朋友,你是高高在上的安王,你说一句朋友就是对我的奖赏,我可是真真切切为你做了事的…你太没有良心了!”
圣荑只盯着他额头上“玄囚”二字出神。
又细看他衣裳装饰,发觉他腕上踝上系着金铃。
不由想到自己身上的密银链,区别是姜如白是自困。
但……都是为了活着,是吧?
“如白,你离开姜如玄,活不了。”
姜如白惶然,点了头。
“他要是对你不好呢?”圣荑不觉得对自己弟弟都能下得去手,训奴一般对亲弟弟的人,会有什么真心。
姜如白眼泪倒止了,垂眸低首,有些回避,道,“那两个字,是我非要他刺的。”
“是我以死相逼,要他忘了我是他弟弟。”
圣荑沉默了。
原来,还有一个人也过得这样惨。
他们与从前的少年时,相距那样远。
但伤感年月之后,又觉不对:“不是弟弟,就能刺了?”
“你不痛?”
姜如白擦擦眼泪,依旧低头,“不痛,就睡不着。”
“睡不着,我就害怕。”
他身躯在颤抖,极力抵御陷入不知名的恐惧。
“你连陛下都不怕了,觉得不会注意到你们,你还怕什么?”
“我怕…”姜如白蜷缩起来,靠在圣荑半躺着的软榻脚踏边,“我怕…我怕神明降罪。”
“我怕神明不只降罪于我,还要罚他。”
“我怕父亲母亲……我怕我真的只是私奴,他再也不是我哥哥,我怕”
因为恐惧,所以自困,所以自罚,以为能抵御心上的折磨。
期望以肉体的刑罚,身份的折辱,来赎自己心里的一座重罪。
越是锁镣加身,越是卑贱如奴隶,就越觉得自己已经得到报应了,不怕了。
他也能在肉体疲倦后睡去,不在梦境中被人追命。
不用再受灵魂的凌迟,不用再被自己折磨。
圣荑看姜如白状态不对,肃声道,“跟本王回话!”
姜如白如是惊醒一般,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姜如玄竟也敢闯进来,见姜如白呆滞神情,松了一口气,便对安王请罪,“殿下恕罪,下官情急,冲撞殿下…”
说着便把袖中的瓷瓶倒出两粒药来给姜如白服下。
圣荑还能听到姜如白被喂水的时候如梦呓一般呢喃:“主人,别走。”
姜如玄眉蹙得极深,不敢哄,又不敢不哄,只能把人半抱在怀里,抚着他的背。
敖骄早在姜如玄闯进来之前就现身了,轻轻把圣荑扶正坐好,自己在左边坐着让圣荑靠。
“姜如玄,你还不把这几年经历尽都招了。”敖骄是解语花,替圣荑发话,“还等什么?”
姜如玄从姜如白身上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面上的汗,又唤侍人将人扶进卧房。
姜如白却不放他,“不要…”
“谁叫你不听话的?主人的话也不听了么?”
“听的…但是”
姜如白抓着他,神情已经清明许多,但也并不完全清醒,“别说…哥哥,别说”
这声“哥哥”,唤得姜如玄心碎。
“快点,别磨蹭!”敖骄才见不得别人在他和圣荑面前亲亲我我,“还要让殿下等你么?”
姜如玄将人安抚好送去卧房,弟弟拉住他的手,此时他也不愿计较清醒还是不清醒。
弟弟对他说,“纵使是死,我也不要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纵使一辈子不再姓姜,被除名,我也要在你身边…”
他拉着姜如玄的手抚摸自己的额头,“我早就选了,不能后悔。”
姜如玄也不能后悔,他回握那只手,将之放在被子里。
然后缓缓吻上那两个字。
是他给予的痛,也是两个人的自毁与自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