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余温
游戏在一种挥之不去的微妙氛围中勉强继续。后续酒瓶转向了谁，阿KEN又说了什么惹得众人哄笑，李威分享了什么野外求生的尴尬经历……这些声音传入江寻耳中，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沾了水的棉花，模糊而遥远。
她的指尖，还顽固地残留着那张纸巾柔软细腻的触感，以及他手指递过来时，那一瞬间短暂却清晰的凉意。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在她心尖上烙下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印记。
七岁。穿裙子。
那个被海风与篝火骤然掀开的记忆匣子，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回放。那个赌约她记得太清楚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比谁先跑到街角那家挂着红色招牌的小卖部，输的人要穿一个星期的裙子。她耍了小心思，偷偷抄了近道，穿过邻居家晾着床单的后院，抢先一步摸到了小卖部的冰柜。她赢了，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第二天，沈叙真的穿着他妹妹那条蓝底带着白色小碎花的连衣裙来上学了。虽然只在教室里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被闻讯赶来的班主任哭笑不得地勒令回家换掉，但那五分钟——从他涨红着脸、梗着脖子走进教室，到全班同学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再到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眶微红却倔强地不肯低头的样子——那短短的五分钟，足以成为她童年记忆里最鲜明、也最让她后来感到愧疚的画面之一。
她一直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件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带着屈辱的小事。或者说，她希望他忘了。
篝火渐渐微弱下去，木柴燃尽，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海风失去了火焰的对抗，变得愈发张狂，带着刺骨的凉意穿透衣物。导演适时地宣布今晚的录制结束，大家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拍打着沾在衣服上的沙粒，三三两两地朝着民宿亮着温暖灯光的方向走去。
江寻故意磨蹭着，落在最后。她踩着柔软而冰凉的沙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慢。前面不远处，沈叙和李威并肩而行，似乎在讨论明天骑行路线的安排，他的声音低沉，混在海风里听不真切。
走到民宿门口那几级粗糙的水泥台阶时，走在前面的沈叙脚步不着痕迹地慢了下来，与李威说了句什么，然后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目光掠过夜色，掠过落在最后的她，很轻，很快，像是只是确认是否所有人都跟上了。
月光很淡，像一层稀薄的银纱，他的面容在朦胧的夜色和台阶上方门厅泄出的光晕中，有些模糊不清，唯有挺拔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江寻走上台阶，在他身边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披肩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条裙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轻得几乎要被近在咫尺的海浪声彻底吞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来了很多年的涩然，"是蓝底白花的。"
说完，她没等他的反应，甚至没有去看他此刻的表情，便径直侧身走进明亮的门厅，将身后微凉的海风、潮湿的夜色，以及那一段猝不及防被翻出的旧日时光，都关在了厚重的玻璃门之外。
楼梯转角的光线比门厅昏暗许多，她听见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熟悉的脚步声，保持着那个恰到好处的、既不会靠近也不会远离的距离，如同来时一样。脚步声在二楼光滑的地砖上回响，直到她走到203门口，那脚步声在202门前停下。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转动。
她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混合着淡淡香薰和木质家具的气息扑面而来。在房门即将合拢、隔绝内外世界的瞬间，她似乎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极低的、短促的、几乎完全被门轴转动声掩盖的：
"嗯。"
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彻底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声音，以及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张力。江寻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垂在身侧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已经变得温热、甚至有些潮湿的纸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的雪松气息，与她记忆中那个七岁男孩身上干净的肥皂味，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