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笔记与薄荷糖
承诺出口的瞬间，沈知微就后悔了。
这绝非“合理的补偿”，而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帮他整理笔记和作业？这意味着在固定的培训时间之外，他们还将产生更多、更频繁的、一对一的接触。
然而，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尤其看着秦厉吊着绷带的手臂，以及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得逞般的亮光，沈知微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第二天中午，她按照约定，来到物理准备室。秦厉已经在了，依旧是靠窗的位置，受伤的右臂搁在桌上，左手则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天体物理概论》。
看到她进来，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弧度：“很准时。”
沈知微没接话，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空白的作业纸。“你的课本和之前的笔记。”她公事公办地伸出手。
秦厉用左手从书包里——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但和他风格不太搭的皮质双肩包——抽出几本物理书和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推到她面前。
沈知微首先翻开那本黑色笔记本。出乎她的意料，里面的笔记并非想象中那般潦草混乱，反而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公式推导步骤完整，旁边偶尔会用极简的符号或图形标注出关键思路，甚至在一些难题旁边，还有用红笔写下的、不同于常规解法的批注，见解独到。
这根本不需要她来“整理”。他自己的笔记，比她自己的还要精炼和有价值。
她抬起眼，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秦厉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左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字写得不好看，重新抄一遍，看起来舒服点。”
沈知微：“……” 这理由实在过于敷衍。他的字迹是有些潦草，但绝对谈不上难看，反而带着一种不羁的风骨，与笔记内容相得益彰。
她沉默地合上他的笔记本，拿起自己的本子和笔，开始对照着课本，梳理今天物理课的内容。既然他的笔记没问题，那她就负责把课堂新增的知识点归纳出来。
准备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沈知微专注于书写，心无旁骛。她写字的速度很快，字迹清秀工整，逻辑层次分明。
秦厉没有再看书，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看着她浓密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她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看着她握着笔的、纤细而稳定的手指。
他的目光并不带有侵略性，更像是一种纯粹的、长时间的凝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满足。
沈知微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温暖的阳光一样笼罩着她。起初让她有些不适，脊背微微僵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目光里似乎不含任何杂质，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她竟也慢慢习惯了，书写的速度并未受到影响。
当她将课堂笔记整理完毕，开始着手竞赛模拟题时，遇到了一道关于简谐波叠加的题目，计算有些繁琐。
她正凝神思考，对面传来轻微的响动。秦厉用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铁盒，打开，推到桌子中央。
里面是排列整齐的、浅绿色的薄荷糖。
“提神。”他言简意赅。
沈知微看了一眼那盒糖，又看了一眼他。他正低头用左手有些笨拙地试图合上那本厚重的《天体物理概论》，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谢谢。”她低声说，没有去拿糖，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题目上。
秦厉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用两根手指夹起一颗糖，丢进嘴里，继续看他那本艰深的概论。
时间在笔尖和书页间悄然流淌。当沈知微终于将一套模拟题做完并核对完毕，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时，才发现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她看了一眼时间，竟然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她收拾好东西，将整理好的课堂笔记和做完的模拟题推到秦厉面前。“今天的部分完成了。”
秦厉放下书，拿起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却异常工整的纸，目光快速扫过，点了点头：“效率很高。”
他顿了顿，看向她，黑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明天继续？”
沈知微拿起自己的帆布包，站起身：“嗯，直到你的手好转。”
这是补偿，她再次在心里强调。仅限于此。
“好。”秦厉也站起身，左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看着她，“一起走？”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中午来的时候，为了避嫌，她是刻意挑了人少的时候。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放学高峰期。
“我还有点事，要去图书馆还书。”她找了个借口。
秦厉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那明天见。”
沈知微“嗯”了一声，率先离开了准备室。
走在熙熙攘攘的放学人潮中，沈知微的心情有些复杂。下午这几个小时的独处，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或不适。相反，那种安静的氛围，甚至比她一个人学习时，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个荒谬的念头。
只是补偿。她反复告诫自己。
然而，当她回到宿舍，从口袋里拿钥匙时，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
她拿出来，摊开手心。
是一颗浅绿色的薄荷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悄无声息地放进了她的外套口袋。
糖纸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沈知微看着那颗糖，久久没有动作。
界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以一种更加细微、更加难以防备的方式，被渗透了。
这颗小小的薄荷糖，像一枚无声的印章，烙印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午后，也悄然在她严防死守的心墙上，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