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夜浪
海岛的夜来得猝不及防。方才还缀着晚霞的天幕,转眼就被浓稠的墨色浸透。远处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像是不甘心般在海平面上挣扎了一下,旋即彻底沉没。
江寻关掉浴室的灯,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未擦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在肩头洇开一小片凉意。她走到窗边,推开百叶窗。
咸湿的海风立刻灌进来,将她半干的发丝吹得纷乱。楼下院子里的烧烤架还冒着袅袅余烟,但嘉宾们的笑闹声已经散了,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某种古老而执拗的呼唤。
她本该下楼去的。
导演特意嘱咐过,晚上的烧烤环节是培养"化学反应"的重要机会。但她以晕机为由推脱了——这个借口拙劣得连晓琳都没信。真实的原因是,她实在懒得再维持那副恰到好处的微笑,懒得在镜头前扮演一个与沈叙"不熟"的陌生人。
两个小时的航程,他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后颈,让她坐立难安。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突兀地亮起,是晓琳发来的消息:
【直播数据创新高,特别是抽签那段。弹幕都在猜沈叙是不是故意的。】
她没回复,指尖划过屏幕,将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在床头柜上。
柜子上放着那盒从背包里滑出来的卡通创可贴。她拿起来,指腹摩挲着盒子边缘磨损的棱角。这么多年了,连包装上的兔子笑容都显得有些模糊,他却还留着。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夜幕,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几秒钟后,雷声轰隆而至,沉闷而威严。紧接着,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是疏落的几滴,很快就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要将这栋小屋彻底吞噬。
他果然说对了。今晚有雨。
她走到窗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看见隔壁阳台竟还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沈叙就站在那圈光晕里,斜靠着栏杆,面朝大海。雨水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打湿了他半边身子,浅灰色衬衫的肩头颜色深了一块,紧紧贴着皮肤。他却浑然未觉,只是低头看着掌心,似乎在把玩着什么小物件,指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
就在她准备伸手拉上窗帘,彻底隔绝那扰人的景象时——
叩。叩。叩。
停顿。
叩。叩。
清晰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穿透雨幕和墙壁,准确无误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是三长两短。
——在不在?
那是他们童年时的暗号。
江寻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多少年没听过这个暗号了?五年?八年?还是更久?久远得像是一场隔世经年的旧梦,带着樟木箱和尘埃的气息,猛地撞回现实。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扭曲了窗外那个倚栏的身影。她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快得让她发慌。
墙那边沉默着,像是在等待。
就在她以为那只是幻觉,或者对方已经放弃时,敲击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三长两短,但节奏快了些,带着不容错辨的催促意味。
她抬起微微发颤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凉的墙面。木质墙板似乎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又或许,那细微的震动来自于墙的另一边——他也在屏息等待吗?
指尖悬在空中,犹豫着,挣扎着。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岁月碎片,随着这熟悉的节奏,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最终,她屈起指节,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近乎赌气的情绪,用力地在墙上敲下回应。
叩—叩—叩—叩。
停顿。
叩。
四长一短。
——谁怕谁。
敲完最后一个音符,她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指尖却残留着与硬木碰撞后的微麻与滚烫。
墙那边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落着,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