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不少,恐怕有数千。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闪烁着惊弓之鸟般的警惕。
一些人在修理着简陋的武器(粗制滥造的刀剑、弓箭,甚至还有几把保养不善的老旧枪械)。
一些人在分食着,看起来绝称不上可口的糊状食物,更多的人只是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这里有着微弱的、挣扎求存的“秩序”,但更多的是一种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混乱与死气。
阿房的残魂,如同一滴冰冷的墨汁,滴入了这潭勉强维持着平静的死水。
她的出现,并非实体,而是一种能量的显化,一种魂识的投影。
在幸存者们眼中,或许是在基地中央那盏最亮的探照灯下;
或许是在他们赖以维系水源的过滤装置旁,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服饰(那是她潜意识里阿房形象的映射)的女子虚影。
她周身流淌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星辉与水银光泽,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非人的威严。
“鬼啊!”
“辐射幽灵!”
“是新型变异体吗?开火!”
短暂的死寂后,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
尖叫、哭喊、武器上膛的金属撞击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
几个胆子稍大、或者说被恐惧逼疯的守卫,抬起手中的枪械,对着阿房的虚影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透虚影,打在后面的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留下几个浅坑。
虚影只是微微荡漾,如同水面倒影被石子打破,随即恢复原状,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漠然地“注视”着骚动的人群。
物理攻击无效。
这更加深了幸存者的恐惧。
就在这时,阿房残魂中那股被嬴政意志强行灌注的意念,开始发声。
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而是直接回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深处,带着星图的冰冷计算,与水银律令的不容置疑,更带着一丝新融入的、幽紫能量的精神压制。
“末世子民,聆听帝诏。”
声音古老、威严、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地底,又像是直接在他们灵魂中敲响的丧钟。
骚动奇迹般地平息了一瞬,所有人都被这,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声音震慑住了。
“朕,嬴政,已自骊山苏醒。”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不少还保留着基本历史知识的幸存者脑海中炸响。
始皇帝?!
那个两千年前的……
这怎么可能?!
“此界污浊,法则崩殂,尔等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冰冷的陈述,撕开了他们勉强维持的遮羞布,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
“朕,念尔等身为华夏苗裔,特赐生机。”
“生机?”
有人下意识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更多的依旧是怀疑与恐惧。
“以骊山为心,朕已立‘净土’,驱秽气,正秩序。”
虚影中,开始浮现出模糊的景象——
那是被银色光辉笼罩、辐射读数归零、焦黑土地恢复平静的骊山周边区域。
与幸存者基地这肮脏、拥挤、充满死亡威胁的环境,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顺朕之意,遵朕律令者,可迁入净土,得享安宁。”
迁入净土?得享安宁?
这几个字,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许多早已绝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渴望的火焰。
那画面中的“净土”,是他们梦中都不敢想象的乐园!
然而,冰冷的下一句,紧随而至
“凡有抗命不遵,结党自固,或身染‘无序’过深者……”
虚影的景象骤然一变,变成了核电站遗址前,那支融合了幽紫能量、更加狰狞恐怖的幽冥新军。
它们眼窝中交织着白炽、幽蓝、暗绿的光芒,沉默地碾过变异体的残骸,散发着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秩序威压。
“即为秽源,当遣锐士,犁庭扫穴,尽数荡平!”
“荡平”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那画面中怪物军团的恐怖,让他们毫不怀疑这威胁的真实性。
“此乃朕意,亦是天意。”
“何去何从,尔等自决。”
传令完毕。
阿房的虚影开始缓缓消散,那冰冷的威压,与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声音也随之退潮。
地下基地内,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之前的恐慌并未消失,而是转化为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绝望、渴望、恐惧、怀疑……
在所有幸存者脸上交织。
“始皇帝他真的活着?”
“那净土是真的吗?没有辐射,没有怪物?”
“可他要我们‘遵他律令’……那是什么意思?像秦朝那样吗?”
“不顺从就要被‘荡平’,那些怪物军队……”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从窃窃私语逐渐放大,最终变成了激烈的争论,甚至演变成推搡和怒吼。
希望与恐惧的毒药,同时注入这个本就脆弱的群体,秩序在瞬间崩解,混乱开始蔓延。
有人狂喜地呼喊着要立刻去寻找骊山,有人恐惧地缩成一团认为这是魔鬼的陷阱。
更有一些掌握着基地武力的小头目,眼中闪烁着野心与警惕的光芒,开始暗中集结人手,试图控制局面,或是思考着如何在这场剧变中,攫取更大的权力。
阿房的残魂在彻底消散前,最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人性在极端压力下彻底暴怒、希望与绝望疯狂撕扯的混沌图景。
她的任务完成了。
将帝王的意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砸向了这潭末世死水。
涟漪已起,风暴将至。
而她这缕微不足道的残魂,只是静静地看着,感受着那来自骊山地宫深处的、冰冷的目光,依旧穿透层层空间,落在这片即将因他一句话,而天翻地覆的土地上。
下一处,会是哪里?阿房残魂所化的那点冰冷星辉,在幸存者基地的混乱与喧嚣中彻底消散,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了无痕迹。
然而,她带回的“帝诏”,却如同最致命的病毒,在数千幸存者,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中疯狂复制、变异,滋生出远比辐射更扭曲的毒株。
希望与恐惧,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里猛烈对撞,将本就脆弱的秩序彻底撕碎。
“那是始皇帝,千古一帝,他说有净土,就一定有。”
一个头发花白、曾经是历史老师的老者,激动地挥舞着干瘦的手臂,浑浊的眼里迸发出近乎狂热的光,
“我们必须去,这是唯一的活路。”
“放屁,那是怪物。是比外面那些变异体更可怕的東西。你沒看到那些青铜怪物吗?进去就是当奴隶,甚至当饲料。”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前佣兵厉声反驳,手中的老旧步枪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留在这里也是死,没有干净水,食物快吃光了,下次怪物潮我们能顶住吗?”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声音嘶哑,眼中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只要能让孩子活……”
“他说‘遵他律令’,秦朝的律令是什么?连坐、苛政、徭役…
我们好不容易从核爆里活下来,难道要去给一个两千年前的死人当牛做马?”
一个戴着破旧眼镜、学者模样的人激烈地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