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行出来,走向码头的过程中,萧景翊甚为得意。
“现在是不是体会到与我同行益处多多?”
跟萧景翊一路同行,虽谈不上益处多多,起码苏沐瑶的内心变得踏实安宁,不像从耀州到达江陵府那段路,她走得有些不安。
十来个护卫护着看似安全,苏沐瑶却不放心那些护卫,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半路上若对她心生歹念,该如何是好?
渐渐地,她发现护卫们很是尽职尽责,便不再担忧,甚至嘲笑自己多虑了,竟将人心想得那般险恶;可后来又担心遇到危难,他们为保住性命弃她不顾,又该如何是好?
她甚至埋怨裴少棠嘴上说要陪她一同南下,最终却选择去华州送货,让她独自走这么远的路。
直到遇见萧景翊,他坚持一同南下,那份不安才悄然消散。这家伙功夫了得,遇到危难即使护卫们都跑了,他也能护她周全。何况他身上有雍王的令牌,一路更是通行无阻。
苏沐瑶不愿当面承认她的真实感受,不是虚伪或矫情,而是担心萧景翊误会,从而生出不必要的希冀来。
“与你同行的确有好处,你这人话多,起码可以解闷儿。”
萧景翊闻言堵在苏沐瑶面前:“我堂堂太学生,又是萧家三郎,你竟然拿我当解闷儿的?”
苏沐瑶抬头见他佯装恼怒,眼底却藏不住笑意,轻抿嘴角:“不然呢?难不成还要我奉承你?说你是我这一路上的贵人?”说完,苏沐瑶绕过萧景翊继续前行。
萧景翊在身后大声说:“我的确是你一路上的贵人!”
他迅速赶上苏姑娘,与她并肩而行,态度显得很诚恳:“你在青云馆待了一年多,对我多少了解一些,应该知道我并非话多之人,可跟你在一起不知为何,我竟变成话痨。”
面对表白,苏沐瑶再次让自己变得冷静而轻松:“在青云馆时我对你一点儿都不了解。”
苏姑娘有意回避着,萧景翊已习惯,他并不渴求得到她的回应,只求借用南下的时光,跟她多待待,再时不时将藏在内心的情感说与她听,待到分别之日,他也可没有任何遗憾。
萧景翊瞧一眼背在苏姑娘肩头的包袱,里面有他心爱的六出花口盏,又被心爱的姑娘背着,一股莫名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你果真放下顾言卿?”
听到顾言卿的名字,现在的苏沐瑶只觉得熟悉,回忆起那段纯真美好的表白,再无一点儿波澜。
她慨叹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才过去两个多月,便已放下了那段执念。
“你可真无聊,还问我这等问题?若我没记错,同行第一日我已说过,为何还要问起?”
“是说过,可我还想再次确认,毕竟你当着我的面送他六出花口盏时说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
“无聊!”
萧景翊扭头将目光停留在苏姑娘的脸上,谈及顾言卿时,她再无失落之色,说明她真的放下对方,他决定往后不再谈及同样的话题。
“我发现你这人挺虚伪。”
“什么意思?”
“明明心里想着壮大苏家窑场,嘴上却不承认,还哄我你从未如此想过,太不拿我当朋友!”
苏沐瑶还真未如此想过,一时好心想帮帮佟夫人罢了:“帮人之心倒是真,至于壮大苏家窑场不过是凑巧罢了。”
“所以说好人有好报,你帮了佟夫人和朱掌柜就是帮了黄家,提出分享黄家的印花手艺恐怕黄家窑场的东家不好拒绝。”
“又不是白白分享,我可是答应为黄家窑场刻印花的模具。”
“所以说你这招棋走得更是高明,有钱大家一起赚,黄家窑场的东家肯定不会拒绝。”
“我可从未想过要走哪一招,兴许是窑神想让我壮大苏家窑场,才让我偶遇今日之事。”
“既是窑神的想法,你更不能拒绝。得到黄家的印花手艺,节省不少刻花的人力,产量却会得到提升,我现在都能想象到苏家窑场的生意变得有多好,说不定不出一年,你也可以将商行开到桂州来。”
“希望如你所言。”
说着话两人回到停靠在码头的船边,护卫们和船夫均已上了船就等着二人。
船桨划破水面,南下的船只再次启动,渐渐将漓江甩在船后,向桂江驶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无比惬意。
担心苏姑娘嫌弃他话多,萧景翊变得沉默,不再有事没事找话题聊,遇到码头也不再主动要求船只靠岸。
他要么陪苏姑娘默默坐着欣赏江上美景,要么躺在自己的舱内胡思乱想,想着苏姑娘与那位裴公子退婚,他便有机可乘。
很快他又嘲笑自己痴心妄想,裴公子与苏姑娘订婚不知会有多高兴,又岂会轻易退婚?
而苏姑娘每次提到裴公子时,双眼都是满足与信任,退婚一词于她来讲实在陌生。
萧景翊批评自己想法太过龌龊,既然无法得到苏姑娘,不如祝她与满意的人在一起,白头偕老。
苏沐瑶站在甲板上望着江面袅袅升起的薄雾,担心起黄若晴。
不知若晴姐姐走到哪里?按照时间推断她肯定还未到达儋州,人到底在她已离开的桂州?还是在即将到达的梧州?亦或是在哪艘船上?
想到这里,苏沐瑶放眼望去,江面上往来船只不多,一眼便能看出都是些商船。她在心中祈祷着若晴姐姐一路平安,莫要遇上歹人。
在江上行了大约十来日,终于到达梧州。
这十来日萧景翊表现得与往日不同,既没有主动要求下船逛,也很少与人交谈,时常躲在船舱内,苏沐瑶忽然觉得很不习惯。
船一到梧州码头,她来到萧景翊的船舱外,向里说:“萧景翊,梧州码头到了,你不下船逛逛吗?”
舱门猛然间被打开,露出萧景翊的笑脸:“可是你说的,在船上憋了十来日,终于可以下去透透气。”
“一路上没主动要求下船,该不会早已憋坏,就等着我来唤你?”
“总是我主动要求多没意思?你主动一次也省得埋怨我延误你的时间。”
两人说着准备一起下船,却听到码头上传来一阵喧闹声。
只见许多身形剽悍的壮家汉子站在码头上,他们的肤色被江风和日晒染成深褐色,上身穿靛蓝或青黑的短褐,衣襟斜衽,用粗麻绳在腰间一束,露出结实的臂膀,赤足踩在湿滑的石板上。
为首一人腰间挎着一柄短刀,刀鞘是用整段木头挖成,裹着几圈铜丝。他眼神沉厉地扫过靠近码头的船只,嗓门洪亮如钟,带着当地特有的腔调:“船靠岸!过路费少不了!想平安上码头!就得懂规矩!”
身后几人或抱臂,或叉腰,神情桀骜,有的手里还拎着短棍、铁链,铁链拖地发出“哐当”声响,与江面上的船鸣、码头的吆喝声搅在一起,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蛮横。
有两艘船上的主人见状准备吩咐船夫将船划走,只见几人跳上那两艘船,将手中的短棍砸向船夫,船夫惨叫倒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想要开溜的船主被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动半步。
为首的壮家汉子冷笑道:“来到梧州码头,过路费还是要交的,想溜走没那么容易!”
苏沐瑶见状小声说:“这伙人真是霸道,早知如此我不该让船靠岸。”
萧景翊反而神色轻松:“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有我在没必要害怕,我们先观察观察再说。”
苏沐瑶心安许多,向身后瞧了一眼,十几名护卫也都靠了过来,显然是担心她遇到麻烦。有大家护着,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望着码头上那群壮汉。
一艘商船的船主壮着胆子走上码头,拱手道:“这位壮士,我常来梧州进货,以前来时从未见过诸位,亦未交过任何过路费,不知此等规矩从何时开始?”
壮家汉子很不屑地瞧了一眼船主:“半个月前已开始,难道你不知?”
船主又壮着胆子说:“我每月来梧州一次,难怪不知,请问壮士这等规矩可是梧州知州所定?”
壮家汉子很不耐烦地说:“我们漕帮的帮主可是知州大人的亲弟弟,他收过路费,知州大人又岂能不知?少废话,赶快交了过路费,大家也好安生。”
船主问道:“不知这过路费怎么收?”
壮家汉子伸出五根手指:“每艘船最少五十两。”
船上的人被五十两吓住,有人想骂,看到汉子们手中的棍棒和锁链,不敢吱声。
苏沐瑶小声议论道:“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萧景翊也小声说:“五十两在本公子眼中不算什么,却不能白白给他们,”
萧景翊瞧着码头上站着的人,他们身上带着江匪般的悍气,那是常年在码头厮混、见惯了风浪的模样。从站姿判断,松散中暗藏章法,显然是随时做好打斗的准备。
他们人多,若打斗起来,自己加上船上的十几名护卫可抵挡一阵,只怕时间一长,会陷入被动。
萧景翊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待摸清对方底细再寻破局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