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父子之情
书名:千里江海梦 作者:寒蟾 本章字数:3787字 发布时间:2021-06-06

客栈后院有一扇门,爬满蔷薇藤的篱笆被这扇门分成了左右两半。

舟羡抱着涵星剑,斜倚在门框上道:“去陆霍城,快马只需两日,你不用像生离死别似的。何况,把酒送君这种事,他向来不屑一做。”

顾知乐道:“他对我还未曾说过一个谢字,我岂能如此便宜他?”

柳和杏冷笑一声:“公子想拖延到何时?不会是在谋划如何逃跑吧?四弟,把他扛上马……”

“柳姑娘,且慢!”原逝忽然从门里出现,快步走到柳和杏面前道,“顾知乐离庄与在下私人恩怨有关,在下之事缺他不可,但绝不会叫他为非作歹,还请再宽限数日。久闻顾庄主侠肝义胆、是非分明,待事情解决,在下必亲自登门拜访,说明原委。”

柳和杏看着原逝道:“想不到敝庄二公子也有干正经事的时候。四弟,你先回庄将原公子所言如实禀告庄主。”

见柳和桢策马而去,柳和杏亦转身进门。

顾知乐道:“原江煜,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原逝道:“你对我还有用。”

顾知乐笑道:“说一句有事求我,就如此让你没面子。”

舟羡道:“发生何事了?箫儿姑娘呢?”

“她在房里歇息。”原逝顿了一顿,“下月初一,鸣山化灵台,阮从谨要与我决斗。”

顾知乐惊讶道:“我没听错吧,他敢与你决斗?”

舟羡却苦笑一声:“你竟然会答应和他决斗,若在以前,他的命根本留不到那一天。”

原逝皱眉道:“他知道我要去王陵,他也知道玉佩在我手上,此事若传扬出去,箫儿跟着我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他既然要为自己择定死期,我便成全他。”

舟羡道:“他不会蠢到飞蛾扑火,我担心其中有诈。”

顾知乐道:“你若死了,阮从谨一来报了仇,二来可以霸占你的心上人,三来还能获得巨大的财宝。这要换作我,你非死不可。”

原逝道:“所以,我需要你们替我保护箫儿。我如有不测,一定要把箫儿带回她爷爷身边。明日,我要先去一趟王陵,取回秘卷。”

顾知乐笑道:“我也去,看看能不能先顺点宝贝回来。舟羡,你就留下来照顾箫儿吧。”

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三人都不再言语,往门里一看,却是箫儿。

“我泡了壶茶,你们要不要喝?”箫儿笑道,“还有点心,你们想吃什么点心?”

顾知乐道:“有茶喝便好,我嘴巴都干了,你们谁帮我先解了这绳子?”

顾知乐还没看清舟羡是如何挥的剑,他手上的绳子便已落地,舟羡的剑也已收回鞘中。他笑了笑:“我记得师父专门为我编写了一本秘诀,虽然不值钱,不过我是该挑个日子找出来好好练练了。”

等他二人识趣地离开,篱笆墙外已无旁人。箫儿依偎入原逝怀中,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紧紧贴住他的身躯,许久,才缓缓开口:“江煜,我是不是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箫儿从未这样主动和他亲密,她言语中的自责亦是不同往常,原逝一手轻轻抱住她,一手拨弄着她的青丝,温柔地笑道:“这问题,我既不能回答是也不能回答不是,麻烦是你我一起惹的,便该你我一起承担。你这样问,莫不是要寻个变心的理由?”

箫儿收起眼中的悲伤,含笑道:“是,我变心了,你要如何对付我?”

“你在我的怀里,还敢告诉我变心了,引诱你的那个人是谁?我狠不下心对付你,我总可以对付他。”原逝故意逗着箫儿,他知道,箫儿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却亦是个孤独、坚强而惹人怜的姑娘。她本可以和爷爷过着平静的生活,是他的出现,改变了她。她随他漂泊,为他付出几乎全部的感情,让她变心的不正是他自己么?

箫儿踮起脚,挨近原逝的耳边,悄悄道:“他是我的玉郎,我不告诉你。”箫儿脱身直跑回房中,她眼中掉落的颗颗珠泪,却是谁也不曾看见,包括她的玉郎。

 

两日后,原逝和顾知乐已从王陵归来。

“幸亏我顾知乐是见过世面的人,否则我定要想法子把那两道地宫大门炸开看看。也不知是何人从何时开始瞎传,其实这凤凰眼只能打开墓道门,墓道里虽也有些值钱的宝贝,不过陪死人的东西还是不要的好。”

没人去理会顾知乐的话,箫儿和舟羡看了看原逝,都默默不语。

原逝淡淡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等事情过去,如果你们还想问,我自会告知。”

舟羡道:“《朔风剑谱》你可有带回?”

原逝从怀中取出剑谱,如飞刀一般扔给舟羡,道:“我取回剑谱不是因为他,我只是打算毁了玉佩,不是陪葬之物便不该留在里面。”

“世伯想要取回剑谱,或许是想留给你。”

“或许,是留给江蓠。”原逝背过身,眼里有恨,亦有怨,他的怨恨自然不是因为江蓠。

“江煜……”

“箫儿,我没事,我有些累,先去睡会儿。”说完,原逝便独自离开。

箫儿看向顾知乐,问道:“顾公子,那秘卷可有找到?”

顾知乐叹了一声,又笑道:“找到了,跟宝贝似的藏了起来,一眼都不让我瞧,那剑谱倒是让我偷偷记下一招。”

舟羡道:“看来只能等他自己开口了。”

夜晚,舟羡还在喂马,忽然听到有暗器飞过,接着马厩上悬挂的灯笼晃了两晃。舟羡抬头一看,灯笼上已是插着一枚铜钱,铜钱中央还塞着一张纸条。舟羡取下铜钱,打开纸条,又将纸条塞进灯笼里,便匆匆出城。

西城外的无名亭,没有名字,也没有故事。舟羡来到时,只看到亭子中央站着一个人。

“世伯,你怎会来此?”

“先不管我,”原劭庭苦笑道,“据我所知,逸骠门里最近至少已来了三位高手。”

舟羡道:“下月初一,阮从谨要和江煜决斗,看来他果真是非杀江煜不可。”

原劭庭无奈道:“如果是单打独斗,江煜或许还有生机,但他们若是联手,必将置他于死地。这是一条死路,我本应该阻止他,可我不知道,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对,我的话,他是不会听的。”

“这件事,恐怕没有人能阻止。”舟羡拿出剑谱道,“世伯,这是他要我交给你的。”

原劭庭接过剑谱,半晌,才叹道:“想不到瞬息间二十年,却是这样的物是人非。”他不禁眼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此时听到一声响动,原劭庭接着道:“想听的话,何苦躲在那里偷听?”

原逝从树后走出,没有走向无名亭,却是转身回城。原劭庭跃至他身后,喊道:“原江煜,你站住!”

原逝果真站住了,随他转身却是一剑刺出。原劭庭侧身躲开,只用两个手指便将凌雪剑牢牢夹住。

“你若能胜过我,今后你想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原劭庭向前一拉、一点,剑便已落在他的手中。

“你有何资格管我?”原逝当然清楚他根本没有胜算。

原劭庭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你爹,这世上除了你母亲,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管教你。原家的孩子习剑,非为争名逐利,但你既然练了,便不该止步于此。我虽然不能像你爷爷那样,一步步看着自己的儿子成长,但只要你还没去送死,我便还有机会教你。”

“书生的笔,侠客的剑,皆不可亡。这的确是一把绝世好剑,但你若拿不稳,那便会成为敌人的利刃,反过来伤了你自己。”

“这道理不必你来讲!”

“那好,我不和你论道理,我和你论实力。”原劭庭转身对着舟羡道,“舟羡,你且先回,我要把他带走,等时机一到,自会放他回来。”

舟羡应了一声,经过原逝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轻声道:“江煜,别和你爹硬来,鸡毛掸子的滋味,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一个废弃的村落,虽已很久没有住过一个人,其中有一家却非常的干净,不但干净,而且还有炊烟升起。现时,原逝便坐在那户人家中,等着他的父亲回来一起吃晚饭。

今夜是他来这里的第五个夜晚,他尝试过逃走,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无法成功。这里四周都是山壁,唯有一条出村的道路,每次他来到那个路口,原劭庭就像影子一般出现在他身后,今日原劭庭不在,他却没有了逃走的念头。

除了练剑之外,父子俩几乎没有交流。原劭庭似乎不甘心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竟是从握剑开始从头教他,原逝最初是不以为然的,可是跟着父亲练了这短短几日,他忽然发现,他出剑竟比以前更快、更有力,不同招式之间更能运转自如,他甚至已想出该如何去破解仇万升的那一招。

原劭庭终于回家了,拎着一坛酒,还有一大包杂物。当他看到原逝做好饭菜等着他一起吃晚饭时,他不得不克制住想抱抱这个儿子的冲动。

原逝没等父亲坐下,便拿起筷子夹菜,不满道:“做饭是你的事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好。我买了新的帐子,给你的。”原劭庭放好东西,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要喝酒么?对了,蓠儿说过你不喜饮酒。”

“酒使人险,若没有酒便活不下去,那即便是喝死,也是不冤的。”

原劭庭似乎很开心,倒出一碗酒,笑道:“我答应过蓠儿,少喝点。”

原逝脸上已有些怒气:“蓠儿蓠儿,你丢下妹妹不管,却来管我的闲事。”

“她在微云山庄,不用担心。”原劭庭喝下一碗酒,他觉得今夜两人似乎可以好好聊聊,“你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这个荒村?”

“我非你,我又怎会知道!”

“我原本已经答应你母亲,要和她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她说过要为我生儿育女。”原劭庭又倒出一碗酒喝下,“是我欺骗了她,是我毁了这个家。”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趣?”

“我要去找她,如果她愿意原谅我,愿意和我再做夫妻,我便带着她远走高飞。”

“你去找母亲,母亲会杀了你。”

“那也是我活该。”酒一碗接着一碗下肚,原劭庭已有几分醉意,“江煜,你的生辰是何日?难道当年在这里,你母亲便已怀了你?”

原逝蹙眉叹了一声:“你喝醉了。”

原劭庭却像没有听见这句话,道:“儿子,你可是真心喜欢箫儿?”

“我自然是真心。”

“既然是两情相悦,你不如把她娶回家。”

“你喝醉了。”原逝夺下酒坛,道,“父亲,你喝醉了!”

原劭庭愣了一愣,像是笑又像是哭:“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我什么都没叫。”原逝一掌把他打晕,连抱带拖的把他弄上了床。

翌日,除了练剑,父子俩又几乎没有交流,昨晚的事情像是不曾发生一样。就这样直到决斗前一天,原劭庭走了,只留下一封信和一匹马。原逝看完信,羞怒之下将其烧为灰烬,他开始怀疑父亲那日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只因信中写道:“所望无他,盼儿归家;择定吉期,同心结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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