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晦,天地苍茫。赵无痕立于雪原之脊,手握斩岳刀,刀锋垂地,寒芒隐现。其势若孤松临崖,凛然不动。身前,数十雪怪缓步而来,形貌狰狞,目泛幽光;身后残卒环列,粮车横陈,火把摇曳于风中,几欲熄灭。
彼时呼吸凝滞,真气奔涌如江河决堤,贯行经脉之间。双臂微颤,非因怯惧,实乃内息激荡所致。正欲再提劲力,忽闻东北方向蹄声隐隐,初如远雷潜动,继而轰然震野,山摇地坼。
三十匈奴铁骑破雪而出,重铠覆体,弯刀映雪,自高坡俯冲而下,势若雷霆万钧。战马嘶鸣裂空,铁蹄踏冰,碎玉飞琼,雪尘腾跃成幕,遮天蔽日。
赵无痕眸光一敛,心知前后受敌,退无可退。
遂抬手横刀于胸,闭目凝神,意守丹田。但见北斗雷纹沿刀脊流转,熠熠生辉,宛若星河倒悬。寒意自掌心蔓延,透骨穿髓,直抵四肢百骸。此时不再压抑真元,反将其尽数导入刀身,以人御刀,以刀承道。
刀柄先热后冷,倏忽之间,一股极寒之力自刃中逆冲而上,循经走脉,灌注周身。赵无痕猛然睁眼,眸中精光迸射,低喝一声:“开!”
横刀一斩,气贯长虹。
刀气如霜刃扫过大地,所经之处,空气凝滞,雪花悬停半空,似时间停滞。地面冰层疾速蔓延,咔咔作响,十余丈内瞬结坚冰,光泽如镜,寒雾升腾。
前排匈奴骑兵首当其冲。战马四蹄打滑,接连倾覆,一人被抛出鞍鞯,撞地昏厥。后续者收缰不及,人仰马翻,阵型顿乱,哀嚎与嘶鸣交织于风雪之中。
数骑欲绕侧翼突袭,然冰面广布,几覆整片战场。战马畏寒不前,躁动不安,原地踏蹄,鼻息喷雾如云。
赵无痕未作喘息,踏步上前,刀锋再扬。第二道刀气横扫而出,冰层加厚三尺,裂纹密布如蛛网,将余下雪怪脚下冻土尽数封锢。
一只雪怪怒吼扑来,动作却迟缓如陷泥沼。其胸前冰钉因极寒收缩,发出细微崩裂之声。刹那间,“咔”然巨响,躯体炸裂,黑雾弥漫,碎冰四溅。
其余雪怪亦受寒气侵蚀,行动僵滞,体内冰钉龟裂之声此起彼伏。赵无痕抓住时机,疾掠而入,斩岳刀连挥三记,刀光如电,寒芒交错。三只雪怪应声而解,化为齑粉。
士卒见主帅得势,士气大振,举火把掩护,聚矛攻杀被困之敌。长枪刺胸,钢刀劈肋,每毁一枚冰钉,便有一具怪物崩散成烟。
战局逆转,胜负渐明。
然赵无痕面色骤变。觉体内寒流肆虐,血脉几近冻结。指尖麻木,呼吸成霜,睫上凝冰如珠。极寒之力虽强,然反噬亦烈,伤己甚于伤敌。
咬牙收刀,单膝跪地,一手按冰调息。真气运转周天,勉强维系气血流通,不敢稍懈。
就在此际,远方营地火光微闪。
一缕淡青药烟自帐顶袅袅升起,在风雪中盘旋扭曲,渐成符号——先画圆环,次添三点短划,终拉一道斜线。
赵无痕眼角微动,即刻会意。
此乃与慕容婉事先约定之“水源标记”。圆者湖也,三点补给之所,斜线直指敌军赖以维生之冰湖泉眼。
匈奴远征,战马饮水全凭每日融雪取水。若断其源,则军心必乱,战力自衰。
他强撑起身,不再顾及残敌。转身奔向冰湖,步履踉跄,肺腑如刀割火灼,然意志如铁,寸步不停。
身后传来匈奴百夫长怒吼:“分两队!阻敌者留,护水者行!”
五骑调转马头,疾驰赴湖。
赵无痕加速前行,十丈、五丈、三丈!
抢先抵达湖畔,见冰面已有裂隙,泉水汩汩而出。敌骑距此不过二十步,马蹄溅雪,杀意逼人。
他毫不迟疑,将斩岳刀插入湖心裂缝。
刀身没入水中,第三道雷纹剧烈震颤,嗡鸣不止。极寒之力顺刃扩散,湖水瞬间凝固,冰层由内而外疾速延展,泉眼顷刻封死,滴水不漏。
五骑赶到,战马低头欲饮,却发现水面已成坚冰。焦躁刨地,鼻孔喷雾滚滚。一匹前腿跪倒,挣扎不起,眼中竟现绝望之色。
百夫长脸色铁青,挥手撤军。余骑调头仓皇撤离,蹄声渐远,终没于风雪深处。
赵无痕拔刀而立,刀尖滴水未落,刚离刃口便凝为冰粒,簌簌坠地。低头细观,见刀脊多出一道新纹——状若冰晶脉络,幽光微闪,与体内真气隐隐共鸣。
非雷纹,非血铭。
乃新生之觉醒。
他缓缓吐出一口寒气,确认极寒领域尚在掌控。只要不持续催动,反噬便可压制。
此时雪丘之巅已无人影。萨满古尔丹悄然退走,不留痕迹,唯余风雪呼啸,如怨如诉。
赵无痕未追。
心知此战虽胜,然对方早有筹谋。雪怪为先锋,骑兵为中军,巫阵为伏笔,层层推进,非只为取其性命,实乃试探斩岳刀之极限威力。
遂将刀插地,倚靠断车调息。远处营地再升药烟,此次为平安之讯——一道青线直上云霄,平稳升腾而后缓缓消散。
赵无痕微微颔首。
他知道,她在等他归去。
但他不能走。
粮道未通,军械未运,北疆防线一日不可松懈。将士性命系于一线,岂可因私废公?
伸手抚腰间翡翠貔貅挂坠,触手冰冷。此物乃母遗念,二十年未曾离身,今亦覆霜染雪,莹光黯淡。
风雪渐歇,天穹漆黑如墨。
他仰首望天,静候日月重现。
忽而,斩岳刀轻轻震动。
刀脊冰纹泛起微光,映照前方雪地一道浅痕——非蹄印,非足迹,乃细长拖曳之迹,似重物被拖行所致。
赵无痕眉峰微蹙,蹲身拂去积雪。
半截木桩显露,断裂处参差,表面刻有模糊符文。此文字他识得,乃萨满祭祀所用古篆,多见于祭坛或咒柱。
然重点不在符文。
而在木桩旁,一枚带血算珠静卧雪中。铜质鎏金,磨损严重,珠孔边缘镌刻微型港口坐标,精细入微。
赵无痕瞳孔骤缩。
此物,他见过。
陈九从不离身。
昔日同袍,江湖旧友,三年前于东海一役失踪,尸骨无存。传言已殁,谁知今日竟于此荒原雪地现身踪迹?
是巧合?是阴谋?抑或是更大风暴之前兆?
他拾起算珠,握于掌心,血迹未干,犹带体温。
风止雪停,万籁俱寂。
唯有斩岳刀在鞘中轻鸣,似感应宿命之轮即将再启。
赵无痕立于冰湖之畔,衣袂染霜,目光如刃。
他知道,这一战尚未终结。
真正的劫难,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