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前线档口的铁闸拉起一半,隔绝了外头嘈杂的早市喧嚣。
苏红棉盘腿坐在在那张被磨得掉漆的办公桌上,手指蘸着唾沫,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昨晚那堆皱巴巴的钞票。
三万二。
她把最后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桌面上,整个人向后仰,靠在满是灰尘的货架上,胸口剧烈起伏。
这不是累的,是吓的。
一晚上,仅仅四个小时,赚了平时大半个月的利润。
“疯了。”苏红棉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简直太不真实了。”
梁奇没接话。
他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面前摊着一张从包装箱上撕下来的硬纸壳。
手里那支红笔在纸壳上画出一道道连线。
昨晚在“鬼市”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写在了纸上。
张姐、做皮草的老赵、搞进口蕾丝的林太……
这些名字在梁奇脑子里是一个个移动的坐标点。
他闭上眼,十三行的立体地图在黑暗中展开。
“张姐,D区三楼302,主营高定样衣。”
“老赵,C区二楼211,专做东北和俄罗斯的水貂皮。”
“林太,A区一楼铺王,全广州最贵的法蕾丝都在她那。”
梁奇猛地睁开眼,笔尖在纸壳中心狠狠点下一个黑点。
这些人的货都有个共同点:货值极高,且极度娇贵。
“阿坤。”梁奇喊了一声。
阿坤正蹲在门口抽烟,一边警惕地盯着街角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寸头男。
听到喊声,他把烟头摁灭在鞋底,转身钻进档口。
“龙爷那帮孙子还在盯着,要不要找兄弟去……”阿坤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让他们看。”梁奇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生锈的黄铜钥匙,抛给阿坤,“今天不拉货。”
阿坤接住钥匙,一脸茫然:“不拉货?那这几万块钱生意不做啦?红棉姐刚还在说要乘胜追击。”
“那是苦力钱。”梁奇指了指阿坤手里的钥匙,“今天去收保护费。”
苏红棉差点把嘴里的凉茶喷出来:“奇奇,你发烧了?收保护费那是龙爷干的事,我们要进去蹲大牢的!”
“不是那种保护费。”梁奇站起身,走到阿坤面前,帮他把歪掉的领子整理好,“这把钥匙是昨天我在物业租下来的地下二层配电房。就在C区正下方。”
阿坤更糊涂了:“那破地方全是霉味,除了老鼠谁去?”
“那里没有窗户,墙壁厚度超过八十公分,连着中央空调的主冷凝管。”梁奇耐心解释,“我测过,那里常年恒温18度,湿度45%。是整个十三行最完美的天然冷库。”
他从纸壳上撕下一条,上面写着六个地址。
“去找这几个人。告诉他们,不想让几万块的貂皮在飞腾的铁皮车里变成烤鸭,就把货存到我们这儿。”
阿坤捏着纸条,看着上面“老赵”的名字,喉结滚动了一下:“只存货?不送?”
“存货每平米每周五千,送货另算。”梁奇把红笔盖帽,“告诉他们,这是VIP服务,还得排队。”
阿坤瞪大了眼睛,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梁奇。
每周五千?抢钱都没这么快。
与此同时,飞腾物流总部。
李仁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那杯雷打不动的冰美式。
脚下的十三行如同蚁穴,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蓝色三轮车。
“李总,数据出来了。”年轻的助理抱着平板电脑走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今早的订单量又破纪录了。而且……”
助理调出一张折线图,代表竞争对手活跃度的那条红线,已经归零。
“那个‘火箭队’今天一单都没接。”
李仁杰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虽然苦,却让他感到一种掌控的快感。
他手指在玻璃杯壁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我就说,这是个只有资本才能玩转的游戏。”李仁杰转身走向办公桌,连看都没看那张图表一眼,“一群靠体力的搬运工,昨晚大概是回光返照。通知财务,下个月司机的补贴砍掉一半。既然垄断了,就该收割利润了。”
助理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屏幕右下角的一行灰色小字上停顿了一秒。
那里显示着:夜间高价值订单流失率上升3%。
“李总,还有个情况,这几个大客户……”
“细枝末节。”李仁杰挥手打断,坐进宽大的老板椅里,“现在的重点是融资。我要让投资人看到,我们已经彻底吃下了十三行。去写新闻稿吧,标题就叫‘科技重塑物流’。”
助理咽回了后半句话,转身离开。
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缓缓关上,将李仁杰锁在他自以为完美的商业帝国里。
下午两点,十三行C区。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毒辣地烤着柏油路面。
一辆印着“飞腾物流”的蓝色货车停在路边,车厢被晒得滚烫,甚至能看到热浪在铁皮表面扭曲。
“我的货!我的货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211档口传出来。
老赵手里捧着一件雪白的水貂大衣,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件原本光泽柔顺的皮草,此刻因为在高温车厢里闷了两个小时,皮板发硬,毛色泛黄,像是得了皮肤病。
“这叫我怎么卖?这可是要去俄罗斯参展的样衣!”
老赵冲着面前满头大汗的飞腾司机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司机缩着脖子,一脸无奈:“老板,这天太热了,我们也怕货坏,特意开快了。再说公司规定,这属于不可抗力……”
“去你妈的不可抗力!”老赵把那件废掉的大衣狠狠摔在地上,“这衣服一件两万八!你们客服刚才说什么?按运费三倍赔偿?赔我三百块?打发叫花子呢!”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商户,一个个指指点点,但谁也不敢上前。
飞腾现在一家独大,得罪了他们,以后连货都发不出去。
老赵气得浑身哆嗦,抓起手机就要砸。
一只黑瘦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腕。
“赵老板,手机也挺贵的,砸了不划算。”
老赵猛地回头,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