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扯着彩霞在天上走,炊烟在小院上方升腾。耳畔传来切菜的笃笃声,与葱姜蒜的香味纠缠在一起,从低矮老旧的木门飘了出来。
林云微搭在木门上的手摩挲着纹理,顺着门缝看了看,随后便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前方的龙眼树挡了她半道光,这棵老树高出围墙半个头,枝桠歪歪斜斜地罩着院心。
枝干绑了几根长铁丝,上面晒了几件皱巴巴的衣服。铁丝固定在另一头围墙,横跨在一口压水井上。水井把手耷拉着,出水口下方泡着一盆棉纱,盆里冒出几个细泡。
铁锅煮水的咕嘟声裹着热气袭过来,接着是“当啷”一声脆响,大爷正把切好的葱姜蒜往白瓷盘里倒,菜刀磕在盘沿上,惊得灶边的鸡扑棱了两下翅膀。
秀英婆婆就蹲在火塘边,手里的木勺正搅着锅里的棉纱,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只眼尾扫了扫过来的林云微,木勺在锅底轻轻磕了一下,把浮上来的棉纱按回水里。
大爷倒完菜转过身,看见林云微先笑了:“正好你来了,能不能帮着搭把手?石桌上那捆竹条,你帮着削削?”
林云微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咬出一道白印,却依旧扯不下上扬的嘴角,迅速坐在竹堆旁的小板凳上,举着手里的小本子扬了扬开口道:“能啊,正好我昨天捡到一个小本子,瞧着像是苏老师的,我在这呆会儿等他!”
夕阳的余光揉碎在大爷的眼眸,亮如星辰,大爷切菜的动作都利索了很多,当当当声不绝于耳。
“苏老师今早还念叨呢,这会去歌圩找了。你可坐住了,那刀就搁凳子腿旁边。慢慢削,大爷赶巧和你聊聊天!”
林云微把本子塞在自己身上那件退了色的外套口袋里,口袋有拉链,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她很快把拉链拉上,却不慎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林云微只觉得目光没处可落,瞟向地面又猛地抬起来,左右瞧瞧,睫毛颤得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她接着垂下手到处摸索,最终在凳子腿附近摸到了柴刀的圆木柄。她拿着刀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她的手沉了沉,才略微吃力地拿了起来。
这刀身窄而长,呈弯月型,刃口磨得发白,靠近刀柄的地方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豁口和一层斑驳的锈迹。
林云微对于用柴刀并不陌生,可是她却没用来削过竹条。竹枝并不粗,却分布有不少竹节和分叉,削起来十分费劲。每次刀刃在竹枝身壁上下挥动时,她直到胳膊酸了才发现竹枝还没蹭破皮。
大爷正把玻璃桌子上一盘锥起来的腊肠端到灶台边,途中掉了一块在桌子上。引得桌子底下的鸡决心冲破屏障,一次次蓄力跳上去,却被玻璃挡住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它跳得鸡冠子都歪了,还不甘心地用嘴啄了两下玻璃。
大爷回头先瞧见了林云微的动作,笑意僵了半分:“阿妹,这个竹条是上织机分线条层次用的,得要光滑平整没毛刺才好使!要不,你用点劲儿?”
林云微的眉头猛地一挑,眉心褶子瞬间舒展开,瞳孔微微收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继续。她明显用力了很多,刀刀能把竹节连带竹皮屑都刮去。
但大爷看着越来越细的竹条拧紧了眉头,眼周的褶子动了动:“对了,我突然想起个更急的活计,秀英婆婆旁边簸箕里那些棉纱你帮着搓搓,搓成条就行。我这竹条不紧事……”
“事”字还没说完,只听得咔擦一声,是林云微手里的竹条削断的声音。
“呵呵!”
耳听得秀英婆婆一声轻笑,林云微抬起头时秀英婆婆正专心搅着锅里的棉纱,完事又用木勺轻轻敲了锅边一下发出当一声响,惊得悄悄靠近的鸡一个大跳,翅膀扇飞了许多竹屑。
秀英婆婆见林云微蹲过来,只抬眼扫了眼簸箕里的棉纱:“抓一把攥在手心,指腹顺着棉纤维捋顺,再往一个方向拧——力道匀着点,别拧断了。”
林云微学着婆婆的样子,指尖先捏起一撮雪白的棉纱。刚触到就觉出软来,像攥着团晒干的云絮,指尖还沾着点细棉丝。
她先把棉纱在掌心揉了揉,让松散的纤维贴在一起,再用拇指和食指掐住棉团一端,慢慢往外侧拉。棉丝被扯得细细的,却没断,顺着指缝拉出半尺长的棉条。
她手腕轻轻一转,棉条就跟着拧出了细细的纹路,又用掌心把棉条搓了两下,让纹路更紧实,随手放在旁边的竹筐里。
才搓了三根,林云微的动作就快了起来。手指捏棉、拉条、拧劲的动作越来越顺,指尖沾着的棉丝也顾不得擦,只盯着簸箕里的棉纱。
有时棉团里裹着根短棉线,她拇指指甲轻轻一挑就挑了出来;遇到纤维较劲的地方,她就把棉团凑到嘴边吹口气,松散的棉丝立马服帖了。
没一会儿,竹筐里就码了小半筐棉条,根根粗细差不多,拧劲也匀,连蹲在火塘边的秀英婆婆都偷偷瞥了两眼,手里搅棉纱的动作慢了半拍。
大爷瞅着竹筐里码得齐整的棉条,手里的菜刀往案板上一放,声音都亮了些:“阿妹手巧啊!这棉条搓得匀。要是不急着走,那也可以试试把这些棉条纺……”
话没说完,火塘边突然传来“咳、咳”两声轻咳,秀英婆婆手里的木勺往锅里重重磕了一下,棉纱在水里溅起小水花。
大爷的话头立马顿住,挠了挠后脑勺,哈哈笑了两声:“对了,你留这吃饭吧,正好苏老师也会来吃饭,让他当面谢谢你!”
林云微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攥紧了外套口袋里的小本子——拉链边缘的磨痕硌着指尖。
她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脚尖蹭了蹭地面的竹屑:“不了不了,我……我妹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说着就往门口退,眼睛却瞟了眼灶上冒热气的铁锅,又飞快移开。走到龙眼树下时,还差点被压水井的木柄绊了一下,她踉跄着扶住树干,连头都不敢回。
大爷还要再次挽留,人已经早就没了踪影。
天慢慢沉成深灰,草丛里的蝈蝈叫得密了,蚊子在耳边嗡嗡绕,湿热的风裹着土腥味贴在皮肤上,粘得人发慌。
林云微踩着影子往家走,远远就看见二层小楼的铁门亮着灯,台阶下的铁网里,一群鹅伸着脖子‘嘎嘎’叫,把窄小的院子衬得更挤。只有院中央的矮树耷拉着叶子,没一点精神。
她刚推开门,厅里的电视声就涌出来,接着是妹妹清亮的声音:“姐,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晚,是去找蝶纹挎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