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药后的第一个夜晚,果然与以往不同。
梦境如期而至,但不再是那种被动承受、无法思考的沉浸式恐怖。温颉的意识仿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依然在经历那血腥的场景,另一部分则悬浮于上,带着一种冷静的、观察者的视角。
他“看”着那个血人趴伏在地,长剑贯穿身体。这一次,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之前忽略的细节上。地面的纹理,不是水泥或泥土,而是一种焦黑、龟裂、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土地。血人衣物的碎片,颜色是暗沉的靛蓝色,材质看不真切,但似乎不是现代的布料。
那双向前伸出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此刻沾满了血污和泥土。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紧绷,微微颤抖。
当视角切换,他蹲下身时,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急于去看对方的脸,而是先注意到了血人脖颈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上面似乎……有一道陈旧的疤痕,形状像是一弯月牙。
然后,他才将目光移向那张脸。
依旧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五官的轮廓隐约可见,却无法拼凑成一个清晰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那里面不仅仅是平静,更深的,是一种……决绝?还是……嘱托?
他试图开口询问,想问“你是谁”,想问“你想说什么”,但梦中的他如同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人的嘴唇依旧在蠕动。温颉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去“听”。
不再是完全无声。他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的、破碎的音节,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被风吹来。
“……不……能……忘……”
“……碎……片……”
碎片?
这个词让温颉心神一震。就在这时,崩解开始了。血人化作碎片飞向远方。
脚下的黑潭出现。这一次,温颉没有立刻挣扎。他强迫自己冷静,感受着那粘稠、冰冷的潭水包裹脚踝的感觉,感受着水下那些手臂抓握的力度和它们所带来的、阴寒刺骨的怨怼情绪。
他尝试运用“根植”冥想,想象自己的意识如同磐石,牢牢定在原地。拖拽的力量依然强大,但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无法抗衡。他下沉的速度,好像慢了一丝。
就在潭水即将淹没口鼻的瞬间,他猛地惊醒。
没有像以往那样惊坐而起,大汗淋漓。他只是睁开了眼睛,胸膛微微起伏,心跳略快,但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窗外的天光尚未大亮,房间里一片朦胧的灰色。
他静静地躺着,回味着刚才的梦境。细节!前所未有的细节!焦黑的土地,靛蓝的衣物碎片,月牙形的疤痕,还有那些破碎的音节——“不能忘”、“碎片”。
他立刻打开床头灯,抓过那个“观察记录”本,将这些细节飞快地记录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迷雾中抠出来的一块拼图。
写完,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心中滋生——主动性。
他不再仅仅是噩梦的受害者,他成为了一个调查者,一个解码者。
这个认知,带给他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